下午,村主任家的索朗大婶背着小孙儿在二层小平台上挥手呼喊,要我们去她家坐。她的召唤和她盘在头上的红辫穗一样,火热而醒目。村里每个人都这么热情。“亚姆……亚姆!”索朗大婶的问候声可谓回荡云霄。
爬上她家的独木梯子,索朗大婶离开打酥油的木桶要去给我们拿核桃,同时以一长串铿锵有力的康巴话邀我们进屋喝茶。
“谢谢啦,我可以先拍点打酥油的照片吗?”我拿出相机说。索朗大婶连连点头,很是配合地握起木桶里的木柄,提起按下有节奏地打起酥油,她背上的小孙儿也一上一下地望着镜头笑。
打好酥油,索朗大婶掬起一捧,连连挥洒以供奉三宝和天地,口中念念有词。
几天后的清晨,楼下响起索朗大婶洪亮的叫门声。我迎出去时,她背着小孙儿,有些费力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抱着个钵,一瘸一瘸爬上我们的楼梯,从银色的铝钵里掏出一坨乳香四溢的酥油。我越推辞,她就更加用力地伸递过来,镶嵌在眉骨中的那双黑眼睛闪着汗水的光,望着我有些急切地说:“昨天才打出来,非常新鲜……”
饱含乳酪的酥油,柔软而湿润,我惊喜地双手捧过,咽着口水,抠了一小块含在口中。当酥油在舌尖慢慢融化,我立刻感受到了鲜花盛开的山野的气息。
觉罗给索朗大婶倒了一杯我们从拉萨买来的印度咖啡,又在她空了的钵里回送了一盒糖果……索朗大婶坐下来大口喝咖啡时,我切下一大块酥油拌在糌粑里吃了一大碗,哇!太棒了,遗憾的是我没有搅拌机,没办法将这上好的酥油与熬好的热茶搅拌,加少许的盐,喝着滚烫滚烫地暖到心窝。
几天后,我需要到八宿县去一趟,去联系一支医疗队为村里多病的妇女出诊。匆忙出发前,我特意把索朗大婶送的酥油泡在冰水里(村里不通电)。
八天后我带着医疗队回来时,来不及放下行李就去橱柜上面看我的酥油。我嗅到一股馊味,醇正香浓的酥油坏了!
酥油对于西藏昌都八宿县林卡乡尼巴村的人们而言,如同金子般珍贵。这里地处山区,大山上岩层重叠,只有八九两个月,生命力顽强的矮灌木、矮蒿草从岩石缝里缓慢地发出芽来,才能把牲口赶上山吃草。
进入五月,梯田埂上开始有星星点点的野草冒出头来,妇女们天不亮就得去割野草,晚上太阳落山前还得去割一次。每天下地背饲草,上山放牧,村里多数妇女和索朗大婶一样,鞋子都磨破了窟窿,还湿漉漉盛满了露水、雨水和泥水……所以,饲养牲畜很辛劳。每家只养得起两到三头牦牛,挤奶提炼的酥油也就只够自己家吃三四个月。而每家的这点酥油,也是全家补充动物蛋白的唯一来源。因为这里的村民虽然英勇而好客,但全部信仰佛教,不宰杀牲畜,一年四季除了酥油,基本没有肉吃……
那些天,村民们陆续来送酥油的热情令我难以招架。特别是索朗大婶,每次见到我,就会笑着嗓音洪亮地问:“酥油吃完了吧?我再送来一些?”
“不,不不。”我慌忙摇摆双手说:“还有,还有很多……”
据说一百头牦牛奶提炼出的酥油是最上好的酥油。但尼巴村全村牦牛加起来不到50头——不过除去不会说话的婴儿,包括孩子在内,差不多每个人都问过我是否需要酥油。我心里美滋滋的。我猜最先是索朗大婶和大家分享了送给我们酥油的喜悦,之后将近一百人想要送给我和觉罗酥油。就凭这一点,我感觉自己得到的酥油比一百头牦牛奶提炼的酥油更浓醇……
但再不能让村民送来的酥油变质了。我们屋后有棵参天的百年核桃树,树下汩汩流淌着溪流,清澈见底,清凉刺骨。我端着村民送的满大盆酥油,带着觉罗来到水边。我需要借用觉罗的一双大手来帮我在溪水里揉捏酥油。这是让酥油保鲜的最好办法之一。
觉罗咧着嘴把冰水舀到铁盆里,一双大手一遍一遍捏着酥油,洁白的乳汁像一尾尾小鱼,缓缓地从酥油里游了出来,绽开成一朵朵光色斑斓的酥油花,好似藏历新年僧人们的杰作。反复揉捏几遍后,溪水变成乳白色。只剩下奶脂,即黄澄澄的酥油。虽然并没有绚丽的酥油花,酥油却在冰水里,在这遥远的尼巴村,闪耀出金子般的光芒。
“这样分离出乳汁,酥油就不会坏了。”我惊喜地对觉罗说。与此同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更好的办法:我们也去送酥油!例如今天桑吉家送来酥油,我们就转送给群培家或者送给晋美大叔。留下一坨酥油就够了,这样酥油不但不会在我们手里变质,送出去时,我们还能饱享馈赠他人的喜悦。(责编 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