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歧视是个不讨喜的话题,然而上海宁与外地人的矛盾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所以迁居上海之前我心惴惴,尤其是,我老公找的房子是朋友姐姐的法式小楼,这种楼一是居住者全是老上海,二是几家人合住,少不了打交道。
我们租的是最高的三楼,房东是朋友的大姐。
上海城市管理很严格:外地搬家货车晚上十点之后才能进城区,那么找到这栋位于长宁区的法式小楼,怎么说也得12点多。木楼梯又窄又高又旧,半夜搬家响动难免,我建议打前站的老公先去拜访一下邻居,打个招呼,房东大姐说:千万不要去!二楼的单身老女人很变态,不要去惹她。
搬家车果然半夜才到,我们在高昂的搬家费之外又塞钱给师傅,拜托他们千万千万要小声又小心。
第二天房东大姐说:昨晚二楼老女人打了她无数个电话她没接,后来发信息说,搬家碰坏了她走廊顶端的灯泡,让我们帮她换一个。我连声答应:“应该的应该的。”楼梯太矮了,碰到难免,我赶紧去买了个最贵的节能灯泡换好。
这种旧式小楼是大水表,全楼一总算水费,每家报上人口,由一楼的罗先生统计分摊。房东姐姐带着我去找罗先生,路上她说:“就报两口人好了。”我说不行,儿子暂时也住这里,“那就报两个半,就说小孩只是周末过来。”我说不是的他每天在的……没说完已到罗先生门外,房东姐姐笑眯眯地介绍说:“她家就两口子,两个人。”我想说话,被她制止了。
这事害得我好些天没睡好,尤其是听说罗先生是吃低保的,义务替邻居管这些杂事。最后我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打电话给罗先生坦白我家是“三口人”。月底水费单子来了,一共五十几块,一个人也就摊到十几块。我心里诧异:房东收我房租每月8K,却因为这点钱……算了她总归是好意。
住了大半月也没见过二楼老女人,这显得愈发的神秘。她房门紧闭无声无息,却又处处留痕:干净的楼梯,狭窄拐角和小窗台上每天淋了水的精致花草。老公说他早上遇到过,伊很有礼貌,并不像难相处的怪咖。
尽管这么说, 她的存在还是让我紧张,看过太多沪派小说,老式的传统的怪诞自负的老处女——这是我的想象啦,总之很吓人。下午出门去丢垃圾,回来时看见一人扶着门等我——我一愣,她微笑着,很友好地告诉我风会把门关上,怕你没带钥匙。
啊?她就是……实际上她既不老也不怪,比房东姐姐大不了几岁。儿子买了辆单车打算骑去上班,晚上停车成了大问题。这疙瘩寸土寸金,哪有多余的地方放车?找来找去只有楼下的门廊,可这是公用地界,二楼能答应吗?
儿子敲响了二楼那紧闭的房门,我尾随其后。“阿姨,我买了台单车上班,想在门廊暂时存放,可能进门会稍稍妨碍一点,可以吗?”“可以的可以的。以前楼上住过几个年轻人,也在那里放过单车的。”她微笑着说。我一叠声地道谢,“抱歉啊。我们楼上声音吵吗?这种木地板房子我们没住过,地板有些响,不知道有没有吵到你?”我问。
“没有没有,你们很安静。以前的租客声音大很多。”她微笑着温柔地说。
那一日在外面忙,快递打电话说送了几只大箱子来,我说在很远的地方,他说不可能拿回去太重了,能不能让邻居帮着签收。“抱歉这不行的,我们跟邻居都不熟。”
“一楼罗先生说可以帮你签收……”这栋法式小楼我住了两个月,印象极为深刻。搬家时我才意识到,我从未打扫过楼梯,而楼梯总是很清洁;一楼罗先生会顺便告诉我拐角就有小菜场,菜价较平。这种房子没有物管,而水管和电线都很老旧,很容易出问题,停了电需要打市政府热线……种种崩溃的问题房东姐姐都木有答案,只有我的邻居们,会轻言细语地说不用着急,并告诉我解决方案。
我知道我可以在这里长住了。上海宁外地人并没有区别,善良与奸诈,衡量的标准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