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mèngxiǎng】《现代汉语词典》1973年9月初版,一义妄想,二义渴望;2002年增补版,一义幻想妄想,二义渴望;英文:dream。
“梦想”一词是否进入到这部机关哲学词典里,而且只可能有十二个词的词典里,很让编写者纠结。平静如池、流年如水的机关会有梦想?上班下班再上班再下班日复一日干着差不多同一样事情的机关会有梦想?服从组织听从安排的机关会有梦想?看领导眼色行事听领导讲话办事的机关会有梦想?彼此猜忌彼此防范彼此客客气气的机关会有梦想?一面大喊解放思想一面却实实在在地在统一思想的机关会有梦想?没进机关想进机关进了机关可能一辈子也不懂机关的机关会有梦想?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在2008年前的一段时光和2008年8月里,十几亿中国人都因为要在北京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知道了这句口号,这句译成了英文“One world,one dream”的口号。但没有人去解读什么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同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同一个梦想是一个什么样的梦想?是中国的“大同”,还是西人马克思及其前辈的“乌托邦”或者“共产主义”;是“相互理解、友谊长久、团结一致、公平竞争”的奥林匹克精神,还是日益碎片化又日益商业化的焦灼后留给人类四年一次的二十多天的激情。从来就搞不清,也没有想去搞清。人们对于口号已司空见惯,人们对于口号的语焉未详,就是对口号的尊重。况且这一句口号是抄自1996年世界艾滋病日的主题口号。那一年艾滋病日的主题口号是:“One World,One Hope”(同一世界,同一希望)。像“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这般大而化之且虚无缥缈的口号更应当这样看待,不然,倘若非要去追问它的前世今生,非要去辨析它的可能和存在,那么无论是某一集团或者像编写这部机关哲学词典的方家,就非去上吊不可。尽管哲学的本质是追问终极,但追问终极不是编写哲学词典的任务,再就是许多时候编写哲学词典的不是哲学家。大约,哲学家是不屑于编写哲学词典的,哪怕是在法国启蒙时代有那几个可能会流芳千古的百科全书的编写者。虽然,编写词典是一个可能惠及千家万户或子孙后代的事,但编写词典本身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是“梦想”一词无论如何得进入这部词典。原因无他,方家从浩如烟海的但只在有生之年接触到的非常非常有限的可用之书无用之书有害之书有益之书里晓得,梦想是支撑人类前行的幻境和动力。方家在英雄狗熊奸雄枭雄阴谋家阳谋家推动历史或阻碍历史的嘴脸和言行里看到,梦想是伟人号令芸芸众生的发令枪和鞭子。方家从平民从草根从百姓的柴米油盐酱醋行坐卧站挑抬背拉爬山涉水烧炭种田中领悟到,梦想是摆脱窠臼摆脱窘境摆脱平庸的强心剂。
看来,“梦想”一词进入这部机关哲学词典,就有些理由,也有些必需的因素了。我们都来看看吧,哪怕是作壁上观。
进旅游局时,完全是权宜之计,但谁也没有想到,一晃就近十年。本来,可以通过努力进入美院附中当老师,但是父亲母亲特别是母亲不同意,一定要回到老家。回到老家,就是回到了家里,就是回到了老爹老妈的庇护下。不过,即使这样回到老家,一开始也没打算进机关,想在区上开一家私人的画室。一来,市中区的两个区金江区除了文化馆有一间小得很的画室外,一个区里没有一间画室;二来,也想通过画室教教学生找点钱再到美院读研。但终于这些打算都泡了汤。父亲在母亲的执意下,我进了旅游局。进旅游局时,就没有想到会待好久,如有合适的时机,要么考研走人,要么辞职跟人合伙开画室,该找钱得找钱,该做得自己的追求就做得自己的追求。谁想到不顺心的事儿太多。先让替产假的打字员打打字,反正也没什么事做,打打字也算一门手艺,多一门手艺比少一门手艺要好。接着局长叫做专业的旅游网站,虽然不是学旅游专业的,不过学美术的在局里有了用武之地。想了些时候、画了些时候,请教了业内的一些人,做的策划案,局长一开始也觉得不错。不知为什么送上去后却石沉大海。既然没有用,那就做点自己业内的事、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人一要用心用情,人就会自己真还可以做点事。一件不经意的髹漆作品,送去展览,竟然获得优秀奖。其实这是一件仿苗族傩戏面具后改造的髹漆。只是,把朱红与墨黑的颜色不是以块状来展示,而是以圆形与线形交错来展示。圆代表天、线代表地,圆代表阳、线代表阴,圆代表雄、线代表雌,圆代表怪、线代表灵。川南一带的苗族是苗族的重要一支,与重庆酉阳黔江的苗族、湖南湘西的苗族、贵州黔东南的苗族是不同支系的苗族。无论服饰、祭祀品,还是一些工具都有很大的区别。川南苗族虽然没有完整的傩戏,但染在蜡染上的、刻在寨子门墩上的一些画,仍然能看得到傩戏的东西。偶然一次与朋友旅游的时候,发现了这些痕迹。于是,回到家里,关在自己的卧室兼画室里,用了三个星期做出了获奖的作品。作品的名字就叫《怪与灵的纠缠》。自此,我才对火、漆、刀和木头的既清楚又复杂的关系中,发现人是有点用的。完全与自己的旅游网站策划案石沉大海不一样。髹漆,只是系里的众多功课的一门,而且是不显眼的一门。这才发现髹漆这门中国最古老艺术到了现在,依然是有光彩的,依然是可以发出光彩的。自此,喜欢上了髹漆。如果哪一天我的髹漆作品,能参加圣保罗双年展、惠特尼双年展、里昂双年展,特别是威尼斯的双年展,那我还要不要旅游局的这份饭碗,也就说不定了。如果哪一天我的髹漆作品,能让古根海姆美术馆、纽约新当代艺术馆、斯德哥尔摩现代美术馆、尼斯当代美术馆,或者上海美术馆收藏,我还在不在金江区这样无所事事漫无边际默默无闻地游荡。但是,机关不需要个性张扬的艺术家,只需要服服帖帖顺从听话的公务员。父亲在机关里是公务员的表率,但不能给我当表率。我本身就不是当公务员的料,开始也没有想来机关当公务员,不是老妈老爸千说万说的,说不定就在自己的画室教娃娃赚钱,赚钱后搞自己阳春白雪的东西。与老爸老妈在伦理年龄上讲是两代人,但在观念上显然不是一代人两代人的距离了。虽然,上班一如既往,很少迟到早退,也没有无缘无故请过假,但是再也没有整夜整天地写旅游网站策划案时的劲头了。可谁会想到,就是这样还得了一次官运。不过,官运仅仅昙花一现。老爸老妈小姐姐都不服气,单位的大多数人也打抱不平。人家周庆有专长啊,还得过大奖,关键是公示都公示了,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有什么呢?没有当成文化馆馆长,只能说明组织部门的人看走了眼。管他妈的,没有那么多时间跟官场的那些人瞎掰。既然机关里容不下,搞不赢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搞赢,搞我自己的。不过,刘萍的离开是想到也未曾想到的事。与刘萍是在几个喜欢画画的朋友聚会上认识的,没有想到,小姐姐托人介绍的女朋友正是刘萍!刘萍虽然不画画,但喜欢美术史,特别喜欢印度美术史,搞城规的喜欢美术史是专业的一部分,但像刘萍把古印度的美术史看得比任何国家任何民族美术都要高的人,至少在我的圈子里是没有的。一拍即合,不久,我成了刘萍的丈夫,刘萍成了我的妻子。老爸老妈高兴得不得了。尤其是老妈,逢人就讲,自家的周庆画画如何如何了得,自家的儿媳妇如何如何的好。世事难料,好景却不长。也没啥大问题,就说一个屋子满是漆的味道。不仅刘萍有意见,老爸老妈有意见,连一向支持的小姐姐都说,婚都结了,就要考虑考虑他人的情绪,不能再任着性子来。哪儿是任着性子呢?自从进了美院,自从与火、漆、刀、木打上交道,家里朋友,哪个不晓得呢。恐怕已经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吧。怎么是任着性子呢?你小姐姐还不是一样,不谈恋爱,不找对象,弄得老爸老妈一天到黑紧紧张张的。早离比迟离好,总比两人都耗着要好。说恋爱就恋爱,说结婚就结婚,说离婚就离婚。这不很好的事吗。大家都没有啥损失。别人想说什么说什么,想说八卦说八卦。好说好散,散时,特意把那获奖的《怪与灵的缠绕》复制了一件,送给了当了自己几年妻子的刘萍。还对刘萍说,如果说哪天自己的作品再一次得奖,或者被某家知名博物馆美术馆收藏,要不要一件复制品。刘萍说,当然要。刘萍还补了一句,离了婚又不是仇人。
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听说,明后天,自己的事儿就要正式移送市检察院了。难熬的245天。从6月1号进来,夏去秋来,秋走冬去,又到了新的一年了。如果在外面,半年多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这里面则是每一天都跟一年一样长。在交代的头一个月里,死字一次一次地在眼前晃荡。这哪儿是我曾料到的事啊。老父老母还在农村,跟过去一样地种着田养着鸡鹅鸭,前年老父七十大寿,在兄弟姊妹的再三要求下,给老父庆了生。想起那场面,真是有点光宗耀祖的味道。毕竟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成功人士吧。从村小到乡中再到县里的重点中学,都记不起是怎样走过来的了。居然进了川大哲学系。毕业后,先在地区行署党校教书,后来到了地委办公室,后来到了县上,没日没夜地干,跑基层、跑省里、跑项目、跑资金,生怕自己分管的工作比不上别人,生怕书记县长批评自己分管的事做得不好。从副县长、副书记,再到区里常务副区长、区长、区委书记,一路走来,所有的朋友、所有的同事,包括成了川大博士生导师的一个寝室的最好的同学,也羡慕呀。怎么就到了这里,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谁会想到这里?当老师时是全省党校系统最好的哲学老师,当地委办副主任时,是地委书记最信任的副主任。到了全地区最边远的安宁县当管工业的副县长时,一切从头学起。引进外资的2万吨电石厂,成了当时轰动全地区工业系统的大事。从此改变了传统农业县、边远山区县只有农业和五小乡镇企业没有大工业的面貌。开工典礼剪彩的那天,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第一次请来了司仪小姐。边远的山区县还是第一次看到穿开衩旗袍的年轻小姐呢!主席台上、主席台下,所有的人都很兴奋。哪儿见过从来没有见过的场面。行署专员亲自到会,地委分管书记、行署分管专员、地区计委、经委等一干大员都来了。真想干点事啊!就在只有一张床、一盏灯、一张桌子、一把藤椅的单间里,回想起那个场面,那时的热血沸腾绝不是装出来的啊。很快就当上了管党的副书记。这是县上仅次于书记、县长的第三把手。实实在在的第三把手。组织部、纪委、宣传部、统战部、县委办公室都在自己的管理范围。这是一个可以通向县长,甚至可以直通向县委书记的重要台阶。从此,仕途就像阳光大道在自己面前展开。这不是野心,在中国想有一番作为,想干一番大事,仕途和官场就是一个平台,从中国的政治生态来讲,仕途和官场是一个不二法门的平台。大学时读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不完全这样看,还与老师关于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时认为冯先生最懂得中国的政治和中国的政治史的讲解发生过观念上的冲突,认为老师太功利化了。后来才发现,老师是对的,自己读大学时简直就是幼稚。老婆从家里搬来一些书时,叮嘱道:要找到大学时读的《中国哲学史》,老婆来探望时,说那书找不到了。唉,发愤工作的时候,没有时间读书。位置越来越重要时,也没有时间读书,那么多的应酬、那么多的事,一个饭局接着一个饭局,刚送走一拨客人又迎来一拨客人。别人不管的、管不了的,统统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哪有时间哪有心情哪有兴致再读哲学?从党校哲学讲师到办公室副主任、到副县长再到副书记,中国的事儿是要从仕途和官场上来演绎和铺陈的。既然有了这样的平台,与自己的理想梦想,就算是野心结合起来,或者反过来说,把自己的理想和野心与仕途结合起来,人就可以干出原来不敢想、不能想也想不出来的事儿来!机关的干部大都晓得我是学哲学的,但是我却没有讲过一句有关哲学术语的话题。那种对大多数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与县上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真是相去很远的。要讲,讲的是经济,讲的是政治,讲的是发展、稳定和改革。这不是大道理,这是县上任一主官副官必需的功课和责任。转身就要转够,不然人家会说你心在曹营心在汉。反正也写不出什么哲学论文了,关键是没有用。就在县长非我莫属时,撤区设市了。地区行署撤了,建立市管县的新体制,把原来的小市一分为二,六县一市的地区成了六县两区的市了。不知上级听到了什么反映,突然调到了金江区任常务副区长。我怎么也想不通,即使是与赵吉的事儿有人反映了。那哪里是什么要不到台的大事嘛。一年前,在一次饭局上,认识了县城关镇幼儿园的老师赵吉。那顿饭上还没有觉得什么,再一次看到赵吉时,吃惊得很。一个山区边远的小县城,竟有如赵吉一般的天人!衣着、打扮、气质,特别是长长眼睫毛下面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人,人的心就不由自主地颤抖。现在想起来,当初自己还算是把持得住的。半年后,才终于发生了作为丈夫的第一次出轨。在安宁县几年来一直“不近女色”的名声,被赵吉击破,被自己击穿。但那是天知地知的事啊。人家赵吉没有来托你办任何一件事,直到调到了区里,人家才说不想在老山圪圪的县上。托找一个地理位置好、价钱公道的地方做点小生意。找个铺面,不算什么事吧。也许不调到区里,如果不当常务副区长、不当区长,也许不直接与财政、项目、经费打交道,恐怕一生就只有与赵吉的一桩有违道德的事儿吧。谁能洞悉和人生的每一步呢。前一件,说不定让人记住你干了一件为民的实事好事。后一件,却你让走进了双规的单人房间。不是你要伸手啊,是别人要送你无法推啊。还有,别人都那样,自己不拿、不干,不是假清高,不是装模作样,不是别有他图吗?当潜规则成了明规则时,当所有这些都熟视无睹,并积极参与时,手就管不住了,新的床不但不拒绝,有的床是主动的了。当意识到这些时,已经在双规的地方待了245天了!发愤读书时的梦想呢?发愤工作时的梦想呢?不是没有过的啊!现在,会是无期吗?还是更重的刑?也许不会吧,用了的红包如数退了,还没有用过一分钱的480万元如数退了。交代了那么多,坦白了那么多,不会比无期更重吧?只是不该交代与五娘的事,只是一夜——,不,只是一个下午的情啊。后来便啥子都没有,没有必要交代啊。跟我一样收了不应收的钱的人交代了,虽说不够哥们,但良心上不应当受到谴责啊。交代的那些女人无辜啊。
梦想。没有想到我会嫁给老周,更没有想到我有一双人见人赞的龙凤儿女。机关里忌妒死我了。先前还忌妒老周,说人家老周咋就娶了机关的一枝花了呢?人家老周有才有书记背后支持呀!顶替父亲进机关时,叫做打字员,老大不高兴,毕竟也是高中毕业。打字员有啥子出息,记字、择字、盲打、不要有错,这些都是小儿科。一天到晚就只晓得坐在打字室,外面的新鲜,都好像跟自己没有关系。新衣服不能穿,亮色的衣服不能穿,还要戴着袖套,不然字钉的铅色、油腻腻的油印机架子、滚筒上星星点点的油墨,说不定就弄得一袖口都是油渍。哪像现在现代化,电脑键盘、高速多功能复印机,干干净净。感谢机关书记孃孃把老周介绍给了我。我有让机关干部所有人眼气、羡慕的一切本钱。丽儿庆儿出生时,县委院子里都是一件大事,办满月酒时,比跟老周结婚时还要热闹,还要喜庆。跟老周结婚时没有来的亲友一个一个地都来了。左手把着丽儿、右手抱着庆儿,站在政府招待所宴会厅的大门口的情景。后来每一次回想起,来吃满月酒的人,无论老少男女,都说着两句话,一口一个福气好,一口一个好乖哟,就像电视剧里的慈禧老妈一样,接受着天下人的朝觐。手都抱麻了,只好让外婆帮忙抱。手再麻,人再累,也高兴也兴奋啊!一口一个福气好,一口一个好乖哟,一遍一遍地重复,不过,再重复也受用啊!有一个好老公,敬业爱家,受人尊重,虽说缺乏激情,老到老了,还会有激情。有一双好儿女,丽儿除了肤色脱她爸外,随便哪一点人家看来就是我的小妹,比我的亲亲小妹好看多了。庆儿不修边幅,不像他老爸那样每天都是干干净净一身,上班下班,人家庆儿的艺术水平区上没有人比得了哇。还要什么呢?还会差点缺点什么呢?不会差的,不会缺的。机关里所有的人都这样看我,我也是这样看我的。
谁想到那该死的麻将害了我。我对不起老公,我对不起丽儿庆儿啊。我有罪我有罪啊!已经过去了两年多了,就那么一个下午,就是那个下午,四十七八的人,咋子不由自主就跟着人家走进那间宽得不得了的套房,说是总统套房?跟那又伸展又俊朗的水子,面对面胸对胸地跳了大半年的舞,都没得啥子事。咋就一次麻将,就让人家牵着走呢?人家是区长,区长跟自己有啥子相关呢,奢侈品买不起,好的衣服、好的化妆品还是买得起的。丽儿在家里,丽儿用啥子化妆品,老妈也跟着用啥子。丽儿说哪样化妆品好,丽儿就买,买来一起用。丽儿说,反正在家里吃饭也没交钱,买点化妆品,算是交的伙食钱。丽儿真乖,找不到女婿的丽儿真乖,跟妈贴心。现在对不起丽儿庆儿了。鬼牵去了,魔牵去了。咋子一次麻将,就跟着去了呢?“周区长,咋子想起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打麻将?”“这儿清静。”“他们两个呢?”“哪两个?”“就是那天在你家里一起打的刘姐和陈三。”“没有叫她们。”“就……我们两个,打啥子麻将?”“没有说打麻将。”“你不是在电话里说打麻将吗?”“我就是想邀你出来耍耍。”“耍?”“五娘,别躲,那天我手不经意地搭在你的大腿上你都没有躲。”“还说还说,那天在你家里啊,我能躲吗?”“别搂着我的腰,别搂着……”咋子就跟着人家的手就顺势躺在了床了呢?“别解扣子,别解扣子……”“五娘,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你这样的风韵的,那天你那大腿柔和极了,柔和极了。”“别解……别解……”……“把灯关了,把灯关了。不要,不要,不要啊!”鬼牵去了,魔牵去了。
两年多过去了。就那么一个下午,就那么一小会儿,至今还觉得心惊肉跳。没有任何人说过什么,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起过什么。家里一切似乎如旧,老公一样准时上班下班,一样的一月一次的亲热。丽儿一样不找对象不谈恋爱,庆儿一样地躲在自家房子里整他的漆画,如果有变故的话,那就是庆儿去年离婚了。但一切似乎都变了,老公的眼神、丽儿的眼神、庆儿的眼神,还有庆儿媳妇的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丽儿庆儿以前喊老妈老妈的,喊得好甜好巴适啊。这两年咋子喊起来别扭呢?上班别人跟自己打招呼也觉得不对劲。怪哪个呢?怪自己啊。鬼牵去了,魔牵去了。
尼采如是说:理想不是我本性。
尼采再如是说:一切理想主义都是谎言。
尼采三如是说:人要么永不做梦,要么梦得有趣。
这部词典的伪造者如是说:当下的理想是不是人的本性?当下的梦想还有没有趣?
某天,一史家跟我说,要将我的名字写进一部机关的词典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机关里还会有一本正经的词典,据史家私下说,还可能是一部关于机关哲学的哲学词典。我算什么,还会永留青史,或者说还会在那部词典里占着一角。有些搞不懂了。其实,就在副县长变副主席的那一瞬间,原来自我感觉良好的我,一下子变得搞不懂了。从接手任局长的五年,五年前的财政一般预算仅5000万元多一点点,五年后这个数字已达16800万元。五年前的可支配收入23000万元,五年后的这个数字已高达11亿元!从科员做起,到副科长、科长、副局长、局长,除了财政的数字直线上升让人们都看到的话,其实,在我这里是没有潜规则的。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如果写给史家的那部什么词典,史家也可能不相信。这不要紧,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即使在同一种理念、同一面旗帜、同一种体制下个人也有选择的田地。即使在同一种理念、同一面旗帜、同一种体制下的个人,也有不同的追求和理想。当过县高中校长的父亲厉声厉气教导我,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的母亲经常唠里唠叨地问起我。自家也时常追问着我。一定不要伸第一次手,一定不要像一些同僚那样把钱看得比天高比地厚比兄弟情谊好。县财政局后来的区财政局,这是一个人见人羡的机关,这是一个人人都想进来的部门。我遇上了,我赶上了。我是改革开放以后第一个科班的本科生。比起局里大多数是地区财贸学校毕业的人来说,我的优势是必然的是当然的。但是,当从副局长升到局长时,整个机关里还是哗然一片。不知道我的背景是来自书记还是来自区长,还是来自市里,甚至来自省上。有人传得更奇,说我的一个同学在财政部工作打的招呼。其实我那一级的同班同学在财政部里就有几个,当时分配时,就差一点到了财政部,本来是可以去中央银行的,因为父母看好的又是两小无猜的女朋友在金江,所以放弃了去北京,回到了生我养我的金江县。有什么背景呢,我都不知道,书记也好、区长也好,还是分管的常务副区长也好,跟我关系都不错。我能出点子我能出主意,但从来没有超出过我尊重的老局长。有人说是老局长推荐了我。我想,我能当上局长,老局长肯定是出了力的。说法多的时候,连我自家都弄不清,为什么财政局的局长是我而不是他人。排在我前面的还有一位副局长,三个副局长为什么是我。还有在我之前,财政局的局长从来没有在财政局内部产生过。看到看到某一局长要到年龄了,看到看到某一副局长就要接任局长了,突然县委一张八开四A大小纸约二行字的调令来了。想都想不到,那新任局长之前是干什么的,那新任局长是从哪儿来的,那新任局长的后台背景是谁?只有我是在局里大家看好时当上局长的。副局长修成正果,顺顺利利地接任了老局长当上了新局长。局长与副局长有太多的不一样。副局长时,除了局长,你可以与其他的副局长分过高低,看局长交给的事儿办得顺利不顺利,你还可以跟局长当参谋出点子,不会顾忌其他副局长的点子出得对不对。局长了,一切都变了。你要摆平三个副局长的分工,不能孰轻孰重,怕有人说你重一派疏一派的。你要协调,你要统筹,你要在分管区长、区长、书记之间不同的看法、不同的分配方案弄得大家都觉得可以接受,觉得唯有财政局出的方案才是最优方案。你要跑省进京,你要你的专项比别的县区多。你还要在跑省进京时拿到了专项不犯错误。你要把财政局四五十号人的奖金钱弄得不比区上好单位的钱少,不比交通局、国税局、地税局、国土局的钱少,你才说得过去,你一定要把职工的待遇弄得比前任局长好,你才过得去。你还不能像当副局长时,老出点子,你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自己不能出事外,你还得要求你的班子成员、你的团队里的每一个人不得出事。你还得婆婆妈妈地在大会上讲在小会上讲,从业一定要兢兢业业、从业一定要小心谨慎。财政是区上的大事,财政局是区上的重要部门,财政干部是区上最让人看得起的干部。你还得学会敷衍,你不能得罪人,你得把预算做得来,大多数接受,当然得罪了谁,你也不知道,不经意的经意的就把人给得罪了。这不能怪你,这得怪你的这个岗位。你还得学会被质询,一年一度的人代会的预决算报告,你得回答来自四面八方的问题,你得回答年度预决算报告里的数据真实与否,你还得回答财政预决算报告有没有两套或者三套,即书记区长一套,给人代会的一套,财政局里内部还有一套?你得沉浸在所有大事小事琐事之中,事无巨细,马虎不得,即使这样,你能保你不犯错误吗,书记区长能保你不犯错误吗。谁都知道财政局长是书记的人是区长的人,在一个县一个区,管财政的人,书记区长不会随便交给什么人的。但要平衡区上所有的关系,是难上又难的事啊。谁会有三头六臂,就算长得有,来要预算的来要钱的,哪个头跟哪个交代的,哪只手对付哪只手啊。难道这就是大学时代的梦想吗?
五年倏忽就过去了。算得上小心谨慎算得上兢兢业业。说不定还算得上八面玲珑。五年来,没有出过一件事,该收上来的钱收上来了,该用的钱用出去了,该在省里中央要的钱要到了。出任副区长的呼声从年前起就开始了,大家好像也没有什么异议。缺一个分管财政金融的副区长,无论资历、年龄,还是口碑,他张华华都是不二人选。自己也朝着这方面努力,尽量不要有闪失,尽量把人际关系处理好。公示时都是副区长人选,直到两会前三天,书记才跟我说我的任职是区政协副主席人选。我一下子蒙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总应有个理由吧。书记见我傻了,忙安慰道,不要紧的,到政协就到政协吧,先解决了副县,总是一件好事吧。不要多想,组织上是知道的。知道点什么?未必就是那些关于与周丽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人家周丽是自己的小师妹,教周丽会计学的还是我同班最要好的一个同学呢。与周丽出了两趟差,也还有别的同事呢。比别人多照看一下小师妹,不会有大碍吧。小师妹在一干人都是财校毕业的财政局里,不仅仅是西财的,而且有能力有气质,精通业务还会写一手好文章。谈起西洋文学来也是一副不服输的样子。当然有些清高,当然有些骄傲。说对周丽有好感,当然有好感。年轻、有气质、有风度。比起青梅竹马的妻子,肯定有好感。谁叫妻子天天在耳边跟你说某某局长的房子有多好,说某某局长的太太穿的戴的都是名牌,说某某局长的娃娃在省城读最好的学校。其实妻子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变得絮絮叨叨了。大约妻子觉得当一个财政局长比别的那些局的局长穷酸,不值得不划算。做人低调一直是父亲母亲的教导,也是自己一直告诫自己的做人做事的原则。不会是与周丽的事吧。会有什么事呢。说不定人家周丽的眼光远着呢!
史家那天跟我说,他挑选进入词典的,是非常严格的,有恶行的、有贪行的,大约不会拉进词典里。算史家有些眼力,我有恶行吗?我有贪行吗?但那是一部什么样的词典呢?会像法兰西百科全书派那样编写一部机关词典吗?想来肯定是编不起的。谁有闲心去编一部机关的词典,怕是一部狗不理猪不食的破词典吧。还被称为哲学词典?只等到“两会”一开,等到交出实权,安心去政协赋闲吧。也好,累了许多年了。归隐和赋闲可是陶公陶潜陶渊明的终极梦想啊。再说,闹得不可开交的家庭,也应有个说法了。管它是好词典还是破词典。对不起了,天边的那个无影无踪的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