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十月长篇小说

青灯有味忆儿时 一〇、货郎担

对于我们这些小伙伴,游玩之外,最熟悉而且又有吸引力的,要算货郎担了。

小朋友平日经常见到的,是卖豆腐脑儿的,个头不高,担着两只木桶,桶底几乎擦着了路面;嗓门却很大,“豆腐脑儿,热乎啦—”直震得窗户纸嘣嘣响。出来搭茬儿、应酬的,多是老太太,手里攥着一个鸡蛋,端着个小盆儿。

小伙伴们却另有专注,那就是叫卖烧饼、花生、糖球的食品小贩。一当小贩露头了,立刻就围拢过来一群小小子、小丫头。可是,只见他们眼里放着光,嘴里淌着涎水,两手却是空空的,拿不出一厘半角。这样,小贩们也就不想空磨鞋底、跑瞎道了,以后再也难见他们的踪影。

这样,常年活跃在乡下的,就只有货郎担了。

随着拨浪鼓的“拨浪浪、拨浪浪”的繁音急响,一副货郎担子已经摊在了大门的前边。装载货品的不过是两个方形的木箱,讲究一点儿的外面罩上一层带色的胶布。货箱周围有几个小铁环,用四股结实的麻绳拴着,两个箱子共有八股,所以,乡村的货郎又被称为“挑八股绳的”。扁担也是特制的,一弯三翘,压在肩上,随着木箱的摆动,一颤一颤的,能够借得上劲。

这时候,整条街上的姑娘、媳妇,还有小脚老太太,几乎都拥上前来,霎时便把货郎担围得个水泄不通。货郎经年在乡村里转悠,什么人喜欢买什么,他早已成竹在胸。一般地,老奶奶愿意买玉石烟袋嘴儿和老花镜,还有疙瘩针、发网;大姑娘关注发梳、围巾、扑面粉;小媳妇挑选丝绒线、刺绣针、鞋面布和童帽、童鞋;其他像花布彩绸、针头线脑、纽扣、毛巾、火柴、香皂等,“万宝箱”里可说是应有尽有。老奶奶咧开没牙的嘴,笑指着这个中年汉子,说:我比你得大四十岁,开个玩笑不碍事——你呀,简直成了人们肚子里的蛔虫。大家听了,轰地一声,全都笑了起来。

遗憾的是,小伙伴们虽然最感兴趣,却任谁也不敢靠前。原来,我们事先都被打过“预防针”。大人们多次告诫:那些货郎走南闯北,什么人都打交道,说不定里面就有“拍花的”——专门挑选小孩子,袄袖子一甩,就给你拍上迷魂药,你会不知不觉地跟着他走,最后,三块现大洋卖给“人贩子”。

小伙伴们听了,怕还是怕,但总觉得货郎担好玩;不敢近前,怕袖子甩到脑袋上,就骑在墙头上看热闹,远远地望着新奇的货色发呆。待到货郎一边向这面眨眼睛,一边招手时,小朋友们便飞快地溜下墙头,一溜烟似的跑掉了。耳边却还响着“拨浪浪、拨浪浪”的小鼓声,心里总觉得痒丝丝的。

例外。

普希金在长诗《叶甫根尼·奥涅金》中曾经写道:

啊,世俗的人!/你们就像/你们原始的妈妈——夏娃,/凡是到手的,/你们就不喜欢;/只有蛇的遥远的呼唤/和神秘的树,/使你们向往;/去吧,/去吃那一颗禁果——/不然的话,/天堂也不是天堂!

在现实生活中,也往往是如此。如果你想要让某件事情为公众所周知,只需郑而重之地申明一句“某某件事,千万不要去打听”,就足够了。这要比公开号召,还更有吸引力。

后来,我们渐渐地知道了,那“拍花的”说法,其实并没有多少根据,多半是家长们为着对付小孩子的“要这、买那”的纠缠编造出来的。待到货郎担下次再来时,我们便一窝蜂似的拥了过去,结果,也未发现哪个孩子被拍走。

伴随着孩子们的加入,货郎担里也增加了新的内涵,这可使我们大开眼界了。货郎带来了各种彩绘的泥玩具,木头做的、刷了漆、涂了色的刀枪剑戟,黄绸子缝制的布老虎,泥塑木雕的彩人、彩马、彩车,脑袋会动的大公鸡,能发出“咕、咕、咕”叫声的鹁鸽,还有一套十二只的猴娃,有坐有立,或哭或笑,能跳能跑,一个个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神情动态却各不相同。我们没有钱买,便紧紧地跟在货郎担后面,从东街转到西街,饭都不想吃了。

说起猴娃之类的玩具,使我忆起那回看猴戏的事。好像是从山东那面过来的,两口子搭成了一个小戏班。女的一手敲着堂锣,大声吆喝着,一手牵着戴有假面具、穿着红绿袍褂的猴子,后面还跟着一只小山羊;男人在后面挑着担子,随时出售一些江湖野药和新奇的玩具。

他们看到围拢的人多了,便撂下挑子,就地打场。男人双手抱拳,向人们说:“各位父老乡亲,我们今天在这里,借贵方一块宝地,表演几个小把戏,请各位赏光,有钱的捧个财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然后就开始表演。

猢狲出场了,穿着一套花衣裳,屁股露在外面,鲜红鲜红的。在男人的指挥下,一会儿钻圈儿,一会儿翻筋斗,一会儿转圈跑场,还不时地抠抠耳朵,搔搔皮肤,挤眉弄眼,抓耳挠腮,顽皮逗乐,出着各种洋相;有时还会从胳肢窝里抓出几个虱子,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起来,逗得满场的观众哄堂大笑。

然后,小猢狲又戴上脸幌子(面具),如果是黑漆漆的,女人就唱着:“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昼断阳来夜断阴。”这时,猢狲就围着圆场,腆着肚子,迈着四方台步。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又给猢狲换上了花脸的面具,于是,“猴哥儿”就伴随着“窦尔敦在绿林谁不尊仰…”的唱词,摇着帽翅,装腔作势、狐假虎威地走动起来。为了鼓励猢狲的乖巧听话,他这时就会从口袋里摸出几个花生角,放进它的嘴里。

闹哄过一阵之后,猢狲就会托出一个小竹盘,转着圈儿收取零钱。给与不给,都是自愿的。我们这些小观众,“一文不名”,从来都是白看的,有时还要跟着戏班,转上个五里三村,耍猴戏的也不作兴往回撵,乐得借助我们的声势,招人聚众。

但是,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缘由,男人忽然从扎着腰带的背后扯出了一把皮鞭,照着猢狲的脊梁,“啪啪啪”地抽打起来。只见“猴哥儿”痛得哀哀地嗥叫,还顺着眼角滴滴答答地流出了泪水。这给了我很深的刺激,从此,就再也不想看猴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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