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英文学术期刊英语语言问题研究
囗 陆建平
［摘要］“国际化”是中国学术期刊追求的目标，因而在英语为“国际语言”语境中的中国学术期刊，其英语语言质量值得关注。然而，近年来中国政府组织实施的相关检查结果显示，中国境内自主出版的学术期刊的英语语言与编校质量不容乐观。文章对发现的问题进行了传播学与语言学层面的分析，并就发展趋势提出对策建议。
［关键词］学术期刊 国际化 英语语言质量 对策
［中图分类号］G23 ［文献标识码］A
当今世界，英语越来越普遍地被作为工作语言运用于多数国际交流与合作，成为事实上的“国际语言”。在此种语境下，为实现国际交流，母语为其他语言的众多国家多以出版发行英文期刊来传播本国的文化理念和科技成果。《乌利希期刊目录》显示，2009年全球发行的34 632种英文版学术期刊中，有超过1 500种在德国出版，1 000多种在日本出版，近400种在法国出版，约200种在俄罗斯出版。另外，荷兰出版的绝大多数期刊为英文刊物，韩国的一半期刊用英语出版。还有，巴西、丹麦、芬兰、意大利、波兰、西班牙和瑞士等国家也出版发行大量国产的英文学术期刊。［1］
中国也不例外。自1950年以来，在经历了初创期（1950年至1978年）、发展期（1979年至1984年）、高峰期（1985年至1994年）［2］之后，中国的英文版学术期刊数量逐年稳步增加。目前，包括1949年前由外国传教士创办的至今仍然发行的部分英文学术期刊在内，我国境内出版的英文版学术期刊已有近250种。另外，中国境内出版的 7 000多种学术期刊中有近70%刊登论文英文摘要。
如所周知，不同国家和不同文化的语言遵循不同的语法与语用规则。对于母语为汉语的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发表用英语写作的文章并非易事，因此，编辑的英语语言水平对文章质量的影响格外重大。莫拉那·H在他的著作《全球信息与世界交流》中强调编辑之能力对于期刊出版的意义，他把报纸、杂志、书籍、科技期刊和新闻通讯并列归类为国际信息流八大类型的第一类，指出“对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来说，有必要强调传播技术软件的重要性，因为这些国家都可能出现过因忽视传播技术软件的建设而无法进行有效国际传播的现象”［3］136，这里的传播技术软件，包括发展中国家的外文编辑用英语进行编辑和出版的能力。
中国境内自主出版发行的学术期刊其英语语言质量究竟如何？相关课题组［4］近期对2007年以来中国政府组织实施的相关学术期刊英语语言与编校质量的检查进行了调研。本文将披露调研的发现，并对发现的问题进行传播学和语言学层面的分析，同时对趋势进行展望并提出对策建议。
一、调研的发现
1. 调研对象
本次调研的对象为新闻出版总署2007年至2013年组织实施的7次相关期刊英语语言与编校质量的检查结果。7次检查的时间与对象包括：2007年160种英文版学术期刊、2008年100种中文版学术期刊的英文摘要、2010年26种英文版学术期刊、2010年12种出版政府奖候选英文版学术期刊、2011年50种中文版学术期刊英文摘要、2012年35种高校学报英文版，以及2013年21种出版政府奖候选英文版学术期刊。共涉及学术期刊和高校学报404种。相关信息由承担上述检查工作的浙江大学外语传媒质量研究中心（前浙江大学外语教学传媒研究所）提供。
2. 调研结果
根据浙江大学外语传媒质量研究中心提供的数据，我们发现，我国境内自主出版的学术期刊其英语语言与编校质量不容乐观。表1显示的是2007年至2013年7年内我国境内自主出版的学术期刊英语语言与编校质量7次抽样检查的合格率情况。以差错率万分之三为合格线，2007年160种英文版学术期刊中有48种合格，合格率为30%；2008年100种中文版学术期刊（英文摘要）中15种合格，合格率为15%；2010年26种英文版学术期刊中12种合格，合格率46.2%；2010年12种英文版学术期刊（出版政府奖候选期刊）中7种合格，合格率58.3%；2011年50种中文版学术期刊（英文摘要）中10种合格，合格率20%；2012年35种英文版学术期刊（高校学报）中21种合格，合格率60%；2013年21种英文版学术期刊（出版政府奖候选期刊）中15种合格，合格率71.4%。统计结果表明，2007年至2013年7年间我国境内自主出版的学术期刊英语语言与编校质量共7次抽样检查的平均合格率为42.99%，不到总数的一半。其中，英文版学术期刊（含高校学报）的平均合格率为45.4%，英文版出版政府奖候选学术期刊的平均合格率为64.85%，中文版学术期刊英文摘要的平均合格率为17.5%（见图1）。
图1 2007年至2013年我国境内自主出版的各类学术期刊之英语语言与编校质量抽样检查平均合格率
二、调研结果分析
传播学认为，语言是记录和表达思想的符号系统，也是传递信息和实现交际的符号系统。［5］29人的语言能力是先天的，但是掌握某一具体语言的能力却是后天养成的。一般来说，当一个人自然地掌握了第一语言后，便在其认知心理上形成一整套固定的包括音位和语法在内的母语符号系统。母语符号系统一旦形成，即会深深扎根在这个人的大脑内并作用于其言语活动中。［5］42如果这个人后来开展“第二语言习得”，接触另一种语言符号系统，会不可避免地把母语语符迁移到目标语的学习之中。不同语言之间的语符迁移往往表现为一种负面的力，严重时，会影响第二语言习得效果。
在中国，英语是一门外语，是不同于汉语语符的另一种迥异的语言符号系统，对于生长于斯的中国人来说，学与用难度都高。学术英语写作和编辑不涉及语言的音位，但与语法关系密切。学术期刊英语语言质量是对目标语为英语的第二语言学习者能力的检验，也是对一个国家的英语教学效果以及国际传播效果的检验。
偏误分析理论（error analysis）是应用语言学用以分析第二语言习得过程中学习者语言的理论。这一理论的创始人Corder［6］ 将学习者所犯的语言错误分为偏误（error）和差错（mistake）。他指出，“偏误的出现是因为语言学习者没有完全掌握和内化语言规则，从而导致其产出的语言偏离目标语的标准；而差错则指的是语言学习者在实际运用语言过程中，由于受有限记忆力、规则欠自动化等因素影响所出现的口误（a slip of the tongue）等言语行为”。
学术期刊的英语论文或英文摘要中所出现的语言错误，既有在符号体系及其运行规律层面上因认知迁移而形成的偏误，也有在识记和应用层面上因遗忘或疏忽而形成的与口误对等的笔误（a slip of the pen）。上述任何一种错误在英语学术论文或英文摘要中产生，都可在一定程度上导致言语行为的失败。
对上述调研结果进行错失分析后，我们发现，发生在我国学术期刊（含高校学报）中的英语语言与编校质量问题既有偏误（error），又有差错（mistake），但是在数量上，两者相差很大。图2和表2分别对2008年100种“核心期刊/来源期刊”英文摘要的语言与编校差错以及2012年35种英文版高校学报语言与编校差错进行了分类统计，我们将涉及“语法、结构、搭配、用词、表达与逻辑”等反映作者、编辑语言能力问题的差错归类为偏误（error），将拼写、大小写、标点和格式等反映作者、编辑技术性问题的差错归类为差错（mistake），得出的结论是：我国学术期刊（含高校学报）其英语语言偏误的比例远远高于其差错的比例，分别是2008年的76.31% 比23.69%和2012年的90.9% 比9.09%。
图2 2008年100种“核心期刊/来源期刊”英文摘要语言与编校差错分类与统计
如何提高学者、编辑们的英语语言水平，提高我国高校英语的教学效果，传播符号学有关母语语符迁移干扰“二语习得”效果的理论应该引起重视。以下案例反映的是中文对英语的干扰引起的语用失误而导致的英语语言质量低劣。
例1.There are three serious problems in country recently. Because there are many limitations in our collective ownership of land. It is imminently that Reforming the actual collective ownership of land.
这是一篇英文摘要中充满差错的一个部分，对应以下中文意思：近年来，我国“三农”问题日益严重。其原因主要在于现行农村土地集体所有权制度存在诸多缺陷。改革农村土地所有权制度势在必行。
对照中文，我们发现，英文摘要在语义、结构、用词、搭配、大小写等诸多方面存在严重问题。仔细分析错误，我们发现行文处处存在中文干扰的痕迹：首先，作者未将英文摘要的目标读者定位于不了解中国国情的外籍人士，译成“three serious problems in country”未说明“三农”问题的真正含义，语义不清；其次，中文“其原因”表示追溯理由，可以独立成句，而英文中，because作为关联词，只能用以引导原因状语，不能独立成句；第三，中文“……势在必行”对应的英文句型应该是 “it is + adj.”（表示“急迫、重要”等的形容词 ），而imminently是副词，不能与it is搭配构成句型。
例2.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is a philosophy of “heavy” person，but its oneself has not developed the modern significance the “ego” idea，Investigates its reason key to lie in Chinese tradition philosophy monism thought pattern，the Chinese tradition philosophy did not can take the nature as the mirror to reflect the “ego”，corresponds with it，The west walks is take the nature as the mirror to discover the road of the “ego”.
例2是一篇完整的英文摘要，对应以下中文：中国传统哲学是一个“重”人的哲学，但它自身并没有发展出现代意义的“自我”观念，究其原因，关键在于中国传统哲学的一元思维模式，没有能够以自然为镜来反照“自我”，与之相对应，西方则走的是一条以自然为镜的发现“自我”之路。
例2的英文令人震惊。从语法上看，整个摘要只有第一句的前半句语法尚能站得住脚。从语义上看，则叫人哭笑不得：作者将“重人”译成“heavy person”（身体沉重的人），不仅把意思翻译错了，而且使整个句子读来对我国的传统哲学充满嘲讽之味。除此句之外，其余各句将中文字、词机械转换为英语单词，且按中文词序排列堆砌，通篇不知所云。
例3. There are obstacles on many aspects to enact united interregional private law in China，such as the obstacles on economy，politics and social system among which the political obstacle is the most essential. China is different with Hongkong，Macao and Taiwan on economic base，political system，the effect of political civilization in modern history and the legal system...
例3的错误更为严重，涉及国家领土归属问题。句中China is different with Hongkong，Macao and Taiwan，不仅different with属于词语搭配错误，把中国与香港、澳门、台湾并列起来更是一个严重的关系到国家主权的政治性问题。
学术期刊英语语言质量的问题，反映出来的不仅是中国学者与编辑英语语言能力弱的问题，更为严重的是，它折射出中国的部分学者治学不严谨的浮躁态度和某些编辑放任错误的渎职。我国境内出版的学术期刊（含高校学报）其英语语言质量不仅离“走出去”“走进去”的目标尚存在较大的距离，而且，某些存在的问题在引起误读的同时，还可能造成有损中国国家形象、伤害中国国家利益的严重后果。
三、趋势与建议
当今的中国，正以前所未有的迫切心态和努力想要吸引世界的目光，加入国际交流与竞争。“中国文化走出去”已成为了一项重要国策，出版中国国产的英文期刊无疑是实现这一目标最行之有效的一个方法；同时，在中文期刊中刊载配有英文摘要的论文更是业界普遍认同并广泛应用的学术期刊国际化模式。然而，上述列举的检查结果向我们提出了警示：语言与编校质量很可能是“中国文化走出去”过程中阻碍中国学术期刊国际化的主要障碍。
对比分析各类学术期刊的历次质检结果（见图3），我们可以发现，发展的趋势是令人鼓舞的。英文版学术期刊，尤其是英文版学术出版政府奖的候选期刊其英语语言质量升幅较大。分析原因，应该跟国家的重视紧密相关。
历次检查后，新闻出版总署在通报不合格期刊名单、要求期刊社召回不合格期刊严加整治的同时，组织提供了针对性较强的培训课程，加强对学术期刊英文编辑的业务培训。据了解，2008年至2012年5年间，仅新闻出版总署教育培训中心一家单位，就为学术期刊英文编辑先后组织过9次专项业务培训，培训编辑逾千人。同时，国家优化资源配置，制定“新政”［9］，鼓励期刊参与国际合作，为助推学术期刊走出去、提升国际影响力提供政策保障。 此外，国家还投入大量资金支持学术期刊的发展。2013年，中国科协、财政部、教育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六部委共同推出“中国科技期刊国际影响力提升计划项目”［10］，提出以“提升我国科技期刊学术质量和国际影响力为目的”，分A、B、C、D四个等级提供200万元、100万元、50万元、50万元人民币的经费，“重点支持一批学术质量高、国际影响力明显提升的英文科技期刊，创办一批代表我国前沿学科，或能填补国内英文科技期刊学科空白的高水平英文科技期刊，建立符合我国国情的期刊评价体系和引导激励机制，激发我国科技期刊品牌建设和创新发展的内在动力，引导国内优秀科研论文在国内科技期刊上发表”。2014年，英文科技期刊继续获中央财政的专项支持。
图3 各类学术期刊历次检查结果对比图
有国家强有力的政策与经费的支持，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的学术期刊在学术质量和国际影响力方面一定会有长足的发展。
然而，我们同样必须认清的事实是：我国学术期刊的英语语言质量并不乐观。尤其是中文版英文摘要的语言质量，两次全国性抽样检查，合格率分别只有15%和20%。如此糟糕的结果必须引起各相关部门足够的重视，并予严肃对待。因为事实上，我国绝大多数期刊论文是通过其英文摘要被国际读者认知的。如果期刊论文的英语语言质量低下，肯定会直接导致期刊国际化程度低迷，甚至可能造成中国国家形象受损。
如何改变现状，笔者提出加强监管力度，建立自下而上的“三重”长效质检机制的建议，具体如下：
第一重，期刊社自查。
这一重检查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由各期刊社负责，常态化进行。期刊社应建立“三审三校”制度，严格执行以保障刊物的编辑与出版质量。这一制度，实际上一直是正规期刊社奉行或要求奉行的做法。当下涉及英文的学术期刊分为两种：一种是英文版学术期刊，即全刊以英文出版；另一种是配发英文摘要的中文版学术期刊，此种期刊仅论文摘要部分和关键词使用英语译文。因此，对英语语言与编辑质量自查自控的建议可分别阐述。
针对英文版学术期刊。我国现有的英文版学术期刊大多为科技期刊，通常自身配有英文编辑，或者英语语言能力较强的编辑。而且，这些期刊多数获中央财政的资助，有的还同时得到地方主管部门或其他机构的经费支持。由于资金充足，很多学术期刊直接将英语语言修改润色的工作外包给母语为英语或其国家主要官方语言为英语的人。这样的合作返还的稿件通常英语语言地道流畅。但是期刊社必须把好最后审校关，在把外籍人员润色过的稿件当教材学习的同时，一方面查漏补缺修订外籍人员可能出现的文字拼写方面的失误；另一方面则须重点检查是否存在违背我国国情与意识形态、涉及我国国家文化安全方面的问题。
针对中文版学术期刊中的英文摘要。很多中文版期刊要求作者提交英文摘要作为论文的有机组成部分，但期刊本身却并未配备英文编辑。通常这些期刊会聘请高校教师或者在校研究生为刊物改善英文摘要。对这样的合作，期刊社必须建立有效的监督机制，坚持对回返的稿件进行再审，以防稿件回返时仍存有错误，导致期刊的质量和利益受损。
第二重，地方主管部门年检与各行业协会或学会年检。
本重检查不可或缺，各省、市、自治区新闻出版广电局的期刊年检工作应将被审期刊的英语语言与编辑质量纳入审查范围。同时，各行业协会或学会应开展或参与相应的年度检查工作，依托专家队伍的力量，负责检查辖区内、行业内涉及英文的学术期刊的英语语言与编校质量，并向行业主管部门汇报检查结果。
第三重，国家主管部门抽检。
本重检查十分必要，由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与其直属质检中心统筹组织实施。质检中心应制定年检计划和质检标准，委托第三方机构在全国层面进行抽查，并将检查结果上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由总局通报并按期刊管理条例给予奖惩。
除了各层级的质检之外，各级管理部门与期刊社应重视为编辑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和培训服务，提倡开发和利用基于大数据的各类英语语言错误的检索软件技术和服务。对此，相关各级政府应投入资金、设立项目、鼓励创新、开发软件；各行业协会或学会应提供相应信息与服务，鼓励会员积极申报项目，投身参与相关软件开发；各期刊社应改善条件，为员工创造机会参与软件开发必需的语料库建设，为创新软件的开发提供数据。编辑自身则要与时俱进，改变观念，主动学习使用创新技术和服务，提升语言业务水平，提高改稿实践能力。
如今，中国的学术期刊已经在质与量上取得了重大进展，但学术期刊若要走出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化，必须进一步加强对其英语语言质量的关注。
注释：
［1］中国科协学术部，在培育具有竞争力期刊项目的指导下促进科技期刊的转型与改革，［EB/OL］ http：// www.cast.org.cn/n35081/n12288643/n12609160.files/ n12609311.doc，转自Lu Jianping，Is editing the roadblock to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hinese academic journals? Journal of Zhejiang University-SCIENCE B （Biomedicine and Biotechnology），2012（6）.
［2］张月红，The English-language academic journals of China： trends and developments，Learned Publishing，2002 （2）.
［3］郭可.国际传播学导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4］该课题组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No. 13BXW016课题组。
［5］余志鸿.传播符号学.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7.
［6］Corder S. P. The significance of learner’s errors，International Review of Applied Linguistics，1967（5）.
［7］潘珣祎，简庆闽.外语类学术期刊论文错失析评.外语与外语教学，2008（1）.
［8］陆建平.我国学术期刊英文编辑专业素质现状调查与对策思考.中国出版，2013（3）.
［9］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关于加快我国新闻出版业走出去的若干意见［EB/OL］（2012-0110）. http：//www.baoye.net/News.aspx?ID=322122.
［10］ 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关于下达中国科技期刊国际影响力提升计划支持项目的通知［EB/OL］ （2013-12-29）. http：//www.cast.org.cn/n35081/n35488/15215969.html.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NO.13BXW016项目阶段性成果。本文观点仅代表作者观点］
（作者单位：浙江大学外语传媒质量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