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纵横

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

作者:王泰平

囗 王泰平


韩素音

“我虽客居烟波千顷的瑞士莱蒙湖畔,又因身体原因,已十余年没有回到中国看看了,但这丝毫不能冲淡我对她的感情,因为中国是我的祖国,是我的骨肉,我的灵魂,我的生命。”2009年时,作家韩素音曾在其作品序言中如此写道。当地时间2012年11月2日中午,这位世纪传奇女性,周恩来、毛泽东等领导人传记作者于瑞士洛桑的寓所无疾而终,享年96岁。

最近浏览网络时,记者路艳霞女士的上述报道唤醒了我45年前的一段回忆。1970年,我在日本当记者,当时中日两国尚未建交,国内有事就与我国驻日备忘录贸易联络处和记者团联系。9月10日,我们接到外交部通知,著名作家韩素音女士将来访日本,指示我们届时予以照料。她是应《朝日新闻》的邀请来日本就中国问题作旅行演讲的。

“我的一生将永远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之间跑来跑去:离开爱,奔向爱;离开中国,奔向中国。”

韩素音是著名英籍华裔女作家, 一生致力于中国和西方世界的沟通与理解,是当代欧美国家中最了解和最能介绍中国的女作家之一。她1917年9月12日出生于河南信阳,原名周月宾,谱名周光瑚。其父为中国人,名叫周彦同,是中国第一代庚款留学生,在掌握了西方先进的铁道技术后,回国当了铁路总工程师。母亲玛格丽特是比利时人,出身贵族家庭。韩素音从小学习英语,北大毕业后,去欧洲巡游两年,后到布鲁塞尔留学。1938年21岁时与一位中国将军结婚,直到1945年,一直在四川生活。抗战胜利后,她移居武汉。后因其夫在内战中战死,她同女儿去英国,后从伦敦大学毕业。不久,又去香港,在一家医院工作。这期间的生活,她写入了1952年出版的处女作《A ManySplendoured Thing》(汉语译名《生死恋》或《爱情至上》)中。这本书后来被收入英国企鹅出版社,发行80万册,奠定了她在国际文坛上的地位。1956年,据此改编的美国电影《慕情》获得三项奥斯卡奖。《慕情》描写的是Suyin与一个英国记者的恋爱悲剧,实际上是写她个人的情感经历。

此后,她去马来西亚从医。历经动荡起伏的生活后,定居巴黎。

1966年,她目睹中国“文化大革命”浪潮,于翌年以《2001年的中国》为题,发表了评论。之后,她去美国、加拿大讲演。1969年,参加了中国国庆20周年活动,同年年底,去菲律宾。1970年,去新西兰、澳大利亚、中国访问。也许与她当过助产士有关,她对中国的经济和人口问题有深刻的见解。

到1970年,以中国和亚洲为舞台,她已经写了《The Crippled Tree》(《枯木迎春》)等近十部小说,其中几部被拍成了电影。后来,她又以新中国诞生前漫长的历史为背景,完成了《Mortal Flower》(《花落花开》)等几部自传性的著作。作为一个多产的作家,她一生共撰写了40部作品。

她的作品几乎都与中国相依相恋。她有一句名言:“我的一生将永远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之间跑来跑去:离开爱,奔向爱;离开中国,奔向中国。”据她的堂弟周光地回忆,1956年,韩素音第一次见到周恩来总理。两人见面后交谈很愉快,之后每次回国,周恩来都会和她见面。第一次见面时,韩素音表达过想要回到中国的想法,但是周恩来建议她留在国外,认为这样可以发挥她的影响。“意思就是说在国外替国家工作,她就听了。以后国家给她什么任务,她就马上去做,一般就是访一访当时国际上有名的领导人。”韩素音见过许多国家的领导人,曾是周总理与法国总统戴高乐之间的“特使”,与西哈努克也很熟悉。

韩素音真挚感人的中国情结,她对中国的深刻了解,她那既真实又富有文采的笔触,使她的作品成为西方读者认识中国、研究中国的必读作品之一,也造就了她在国际文坛上的重要影响。20世纪英国著名哲学家、数学家、社会活动家和教育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曾经说过:“我花一小时读韩素音作品所获得的对中国的认识,比我在那个国家住上一年还要多。”


韩素音作品《A Many -Splendoured Thing》

“再过20年,你会看到中国一天天强大起来”

1970年9月14日,韩素音取道香港抵达东京。飞机降落时,羽田机场已是夜幕笼罩。当她和丈夫陆文星走下舷梯的一瞬间,我明显感觉到,她到底是一个有着中国血统的人,当我们握手、听她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讲话时,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到机场迎接的有东道主朝日新闻社的人,还有日本女作家松冈洋子和日中友好人士西园寺公一。

16日上午9时,我和备忘录贸易联络处负责人赵自瑞去宫殿饭店看望韩女士。她和她的丈夫亲切地约我们在咖啡厅里边吃早点边交谈。在韩女士同我们交谈的整个过程中,这位印度上校出身的陆先生始终沉默不语,虽从表情上可知道他对我们的话题是感兴趣和关心的,但他从不插嘴,而是规规矩矩地端坐一旁。后来我揣摩这可能是出于以下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印度人,大概觉得自己的妻子同故国的海外代表谈事情的时候,是不应多言的;二是因为他跟韩女士结合后,渐渐养成了给自己的夫人当秘书的习惯。比如,走路时,他总是走在夫人的后面,外出时,常常替夫人拿手提包之类。在韩女士访日期间,他都是这样做的。陆文星是韩素音在中年时找到的陪伴自己走完余生的伴侣,他性格温厚,尽管韩女士每年大概有七个月左右的时间在世界各地访问、演说,陆文星还是全力支持她。韩素音说过:“只要他在身边,就感到有无穷的力量。”晚年,两人定居瑞士小城洛桑。

韩女士是一个认真而善于学习的人,见了我们的面,她就问起日本军国主义、中曾根康弘、日中关系、日共、左派、工运、商界、舆论界等各方面的情况,并一再说,虽是第三次访日,但对日本的情况不大清楚,尤其是这次刚到两天。态度是很谦虚的。

韩女士对我说,她将以《中国与日本和世界》为题,作40分钟的演讲,然后请听众提问题,她再作答。采取这种互动的方式是为了抓日本人的活思想。她很懂得舆论的重要性。她说,同日本一样,最近欧洲出现了好几部侦探小说,里面的坏人全是中国人和阿拉伯人,其用心是十分清楚的。她又说,来日本之前,《朝日新闻》说得很好,但实际上不是这样,因为报社内部意见不一致。《朝日新闻》请她讲演,但社里有人怕她讲得太红,但她说:“不会的,我不会做出山老虎。”

在日逗留期间,她会见了积极主张恢复日中邦交正常化的自民党人士藤山爱一郎、宇都宫德马等政治家。她积极宣传中国,为促进中日邦交正常化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

针对当时我国国内关于日本军国主义正在复活的判断,韩说,我看现在日本的民主力量不能阻止军国主义势力的发展,军国主义会不断得到加强。日本是在准备打仗,但看世界形势,1972年以前不会有战事。

她对国际形势和中国的情况也是十分清楚的。她预言,1972年后的国际形势将会有大的变化,80年代将是中国的年代。后来得知,1982年她在美国会见她的侄女周晓东女士时曾说过:“现在你看到的美国比中国富强;可是,再过20年,你会看到中国一天天强大起来。”


韩素音(右)和冰心

“很多人长的是美国脑袋,对中国的情况太不了解”

9月17日下午6时,韩素音在朝日新闻社大礼堂进行演讲,我参加了演讲会。700个席位的大礼堂都坐满了人,外面还有150人挤不进去,只好站在门口。大部分人是为了了解中国、抱着友好的态度来听的。那个大名鼎鼎的山口淑子(李香兰)也赶来了。身临其境,我深深感受到日本人民强烈要求了解中国的愿望。

韩女士演讲了40分钟后便告一段落,下面是答听众提问时间。听众纷纷从座位席上递来字条, 提出的问题有100多个,其中有“毛泽东之后的中国会怎样?” “中国想不想参加联合国?” “中共说原子弹是纸老虎,为什么自己还造?” “中苏谈判前景如何?” “为什么说中国‘文化大革命’是改造人的运动,而不是争权夺利?” “你对日本军国主义复活的观点持何看法?” “中国是否将毛泽东神格化了?”等等,可见日本人在中国问题上有许多疑问。

韩女士的确很会演讲。她说,要做到有的放矢,就要一般性报告少讲,让大家提问题,再择而答之。 那天,她回答了很多听众的提问。

9月22日晚,我们在钻石饭店宴请韩女士。韩女士从大阪、福冈讲学旅行归来。她说,对日本印象是美国化现象严重,跟美国没有什么区别,尤其从听众所提问题看,有很多人长的是美国脑袋,对中国的情况太不了解。她认为,是美国的思想文化渗透,培养了日本青年一代的崇美思想。今后五年之内日美矛盾虽会趋于尖锐,但日美将加紧勾结,但日本并没有胆量直接发动对中国的进攻。

韩女士还说,美苏主要想轰炸中国,甩些炸弹把中国的工业和战略基地摧毁,而不是出兵。但是否能这样做尚很难说。她认为疏散城市人口和工业的措施是很对的。

韩女士还称赞松冈洋子“是个很好的人”。她告诉我,松冈洋子是她在开罗认识的,这次演讲请她做翻译她很满意,松冈洋子全心全意地为她服务。松冈工作负责,不仅翻译得好,而且所到之处还注意做社会调查。韩还称赞她没有派性,不背后讲人家的坏话,等等。

席间,韩女士把听众提出问题的100多个字条交给我。我很感谢,认为这是抓日本人活思想的好材料,五花八门的问题反映了五花八门的思想,对我们的对日宣传工作提出了一个严重的任务。

从那次之后,我和韩女士没有再见过面,但我听说韩女士一直关注着祖国的变化,并做了许多实事好事。1989年,在她的资助下,中国翻译协会开始举办韩素音青年翻译大赛。此项大赛目前已经成为中国翻译界影响力最大的竞赛,极大地激励了广大青年学习外语的热情,推动了外语教学事业的发展,有力地促进了我国翻译队伍整体水平的提高。1990年,她还倡导设立了冰心奖和中外科学基金奖等,赢得了国内的褒奖。1994年,她获得中华文学基金会颁发的“理解与友谊国际文学奖”。1996年,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授予她“中国人民友好使者”称号。

作者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曾任驻福冈、大阪总领事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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