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法律与生活

大学生遭性侵首例起诉

“昨晚失眠了，”小柔告诉《法律与生活》记者，“我老是做不好的梦，不过我在接受公益心理咨询，咨询师说这在治疗初期是正常现象。”

如果在搜索浏览器里输入“小柔”，得到的结果往往是日本漫画角色和小说角色。只有搜“南昌大学小柔”时，相关的新闻网页链接才会显现如下内容：2017年12月19日，昵称为“喝咖啡的猫11”的个人账号在新浪微博发布长文称，南昌大学毕业生小柔在校期间曾被国学研究院副院长周某性侵长达半年多。从这天开始，小柔从一个爱读书的23岁普通女孩变成了众所周知的校园性侵受害者。

2018年7月11日，小柔将周某作为第一被告，将南昌大学作为第二被告，向南昌市东湖区人民法院提起了侵害身体权、健康权的民事诉讼，诉请周某赔偿小柔已经花费的心理咨询费1万元、后续心理康复治疗费8万元、精神抚慰金5万元（共计14万元），并赔礼道歉；南昌大学承担连带赔偿责任。7月27日，南昌市东湖区法院给小柔送达了案件受理通知书。至此，小柔的身份又多了一个———将老师、涉事学校告上法庭的当事人。

一石惊起千层浪。尽管小柔及其代理律师万淼焱表示暂时不接受媒体采访，但这并不妨碍此事纷纷登上各大媒体的头条快讯和推送。“国内首例受害女生将老师学校告上法庭”“南昌大学遭性侵女生起诉校方成国内首例”，各路媒体不约而同地在标题里着重点出了“首例”“首次”等字眼，尽管此案只是民事诉讼。

一个月之后，事态似乎平息了下来。《法律与生活》记者联系到了小柔。面对记者的问题，她大多以“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提”作为回答。但当记者问道，作为国内首例起诉学校的当事人，心里有何感想时，她说：”其实，我不太喜欢被这样表述。乍一看到媒体的报道，我的感觉是吓了一跳，这种事情（性侵）这么多，我竟然是第一个起诉的，感觉好奇怪。”

南昌东湖区法院受理小柔案件通知书灰色的“师门”经历

2013年9月，小柔进入南昌大学读中文。由于对国学感兴趣，她于10月考入国学院。第一次和周某接触是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开始给我们授课，我在课间问过他一个问题。他暗示说，平时自己都和自己的弟子在聚会时才讨论问题。当时，我没有听懂这句话，不知道他说的弟子是什么意思。”

据此前的媒体报道，周某在校内创建了所谓“师门”。“师门”中的大部分人是女学生，且聚会十分频繁。“他经常带我们去KTV，聚餐后唱歌。聚会的时候，他会讲自己的各种事例，把自己吹嘘成一个权力很大、知识丰富的人，让你对他没有防备之心。他还会讨好你，如开车送你上下课、带你出去吃饭，根据你的特点告诉你怎么样会有进步，然后说自己认识哪些老师，在保送研究生的时候可以帮帮忙等。”除此之外，小柔表示周某还希望所有的女生把他当父亲那样看待，经常让学生给自己点外卖或整理课件。

对此，周某面对媒体时的回应是，师门实际上只是一个兴趣学习小组，大家在一起偶尔讨论一些问题，“师门里的确女生多，但我也不能强制要求人家加入。男生可能自尊心强一点儿，也不太愿意受管束”。周某承认自己常常让学生帮忙点外卖，理由是自己不用支付宝和微信，手机里也没有相应的App，“一般我会走到资料室，找一名学生帮我点外卖，男生、女生都有，她（指小柔）绝对不是替我点外卖最多的学生，点外卖最多的是一个男生”。

“喝咖啡的猫11”曝光的微博长文这样描述整个侵犯过程：“令小柔没有想到的是，曾经被她尊敬爱戴的师傅周某，在2016年的某天中午对其‘表白’，而后便对她强行搂抱亲吻，甚至在语言胁迫和肢体威胁之下，公然在女生面前玩弄性器官，实施猥亵。由于长期对老师的遵从和周某的语言恐吓（如可以影响毕业，其亲属系黑社会头目等），小柔在惊慌失措下并不敢报案。而后，周某利用小柔的这种心理，进一步对其多次实施性侵，时间持续半年多之久。直至毕业后，小柔出现了严重的创伤应激反应，她痛不欲生，并多次试图轻生，而后经心理辅导师长期的创伤治疗后，才敢站出来发声、揭露此事。”

周某否认了自己与小柔发生关系的说法，称自己既没有性侵过对方，也没有引诱过对方。“我可以保证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的其他弟子和学生的心态都很正常，她的心态我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告诉媒体，“她（指小柔）一再跟我们院长讲，她至今还深爱着我。”

2017年12月20日，“喝咖啡的猫11”再次发布长文，长文内容显示另一爆料人小林（化名）称自己也曾遭到周某的猥亵。当天下午，南昌大学新闻中心官方微博发布通报，称学校召开了专题会议，决定免去周某国学研究院副院长职务，并暂停其一切教学科研工作。当天晚上，南昌市公安局官方微博发布公告称：“2017年12月19日18时许，我局红谷滩分局接到张某（女、22岁，南昌大学2017届本科毕业生）、谢某（女、27岁，南昌大学2015年研究生毕业）报案，共同指认在校学习期间，曾被南昌大学某学院副院长周某利用职务之便，多次猥亵、性侵。 警方受理报案后高度重视，已成立调查组，正在开展调查取证工作。”

“无论胜败，只想要个结果”

接下来是漫长的调查结果等待期。

2018年6月，小柔的精神状况恶化至亟需专业治疗的境地。还没有得到最终调查结果的她，开始萌发了结这些事的意愿。“我们通过分析论证，小柔提交给警方的各项证据以及与办案警官的依法沟通，不得不承认像小柔这样遭受侵害后又强迫自己‘爱上’加害人，发送过表达爱意的信息并保持关系长达几个月，也没有对方曾经实施过暴力胁迫证据的情形，确实无法以强奸罪或猥亵罪追究加害人的刑事责任，”代理律师万淼焱解释说，“在和小柔商量后，我们决定主动撤回刑事控告，试图通过与南昌大学协商解决这件事。”

2018年8月22日，万淼焱在新浪微博和微信朋友圈公开发布的事件说明中描述了双方协商的过程：小柔向南昌大学总共提出了三项诉求，一是取消周某的教师资格，二是垫付心理治疗费，三是为遭报复被打低分的学妹重新评定分数或重新考试。7月10日，校方的协商代表婉拒了这些诉求，但表示小柔用于心理治疗的费用可以通过校友会爱心帮助的名义给予她。我们表示不接受这种方式后，尚未谈及具体金额。校方代表之一的彭博士说了一句“你们不就是为了要钱吗”，将小柔刺激到冲出会议室。当天19时，小柔向南昌大学现任校长发送了表明诉求的手机短信，但直至次日9时30分，她也没有等到回复。万淼焱说：“委屈和气愤之下，小柔催促我陪她去法院递交诉状。”在这份事件说明中，万淼焱还透露，诉状提交之后，南昌大学的老师包括法律顾问在内的一行四人曾于8月20日深夜前往酒店劝说小柔撤诉，理由是“如果法庭上对你所发的爱意信息进行逐条质证，问及你与周老师来往之间的种种细节，到时候你该如何承受？”

这些场景和细节描述均未得到另外两方的回应。起诉一事被媒体报道后，南昌大学仅于2018年7月27日在官方微博中表示收到了法院立案的通知，将遵守法律程序做好应诉，尊重法院判决，“小柔是南昌大学校友，不论结果如何，学校都一如既往地愿意为其提供力所能及的关心和帮助”。周某也于当天发布声明，称自己只是个半生从事古文献研究与教学的书呆子，“2017年年末，竟横遭昔日学生等人精心构陷，现对方挟‘舆论’之威起诉于法院，我不禁喜极而泣———我终于得到一个发声的机会”。他特别声明自己全权委托北京市中银（南昌）律师事务所戴巍律师处理一应法律事务，且从未接受任何媒体的正式采访，“一些媒体所谓‘回应’云云，并未征得本人同意，不足为凭。我将在适当时机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接受媒体采访。在此之前，暂不接受采访，更不接受所谓电话采访”。《法律与生活》记者联系到戴巍律师，他也表示诉讼阶段不方便接受采访，“但会遵守职业道德规范，依法行使律师的权利，积极应诉”。

在最初发声的时候，有媒体问过小柔如今站出来揭发的原因。她的回答是想保护别人，即保护像她一样的女孩。成为首例起诉老师和学校的原告之后，很多人在微博评论里称赞小柔“成长为一个勇敢的权利捍卫者”。但她并不这样认为，“我仍然是受害者，不是什么权利捍卫者，追求正义、捍卫权利这种词不适合我。”比起以前，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虚长了一岁……之所以一直抱着保护其他女孩的愿望，不是因为我勇敢，也不是追求正义，”小柔说，“是因为自己也受到了伤害，所以能感同身受她们的痛苦。”

如今，小柔还在等待法院的开庭通知。不过，她觉得“其实胜败都无所谓，给它画个句号，让这件事情有个结果就行了”。至于未来的生活，她说：“大概就和以前一样学习吧，我现在有点儿想读博，但是又不知道未来要做些什么，还是等接受一段心理咨询后再说。”

（部分资料来源于澎湃新闻、《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