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单位上班，给单位干活，单位给你发工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点谁都明白。但你来单位上班，没怎么干活，单位给你发工资，照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工资不是表示你给单位创造了多少价值，因为你来上班，就得承受痛苦，单位给你带来了痛苦，工资就是对这种痛苦的补偿。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以上，是朱一发跟一个同事小姑娘聊的话。小姑娘哼了一声，对朱一发嗤之以鼻。小姑娘说小也不小，来单位八年了，但单位似乎没怎么给她涨过工资，八年总共涨了六百块钱。朱一发替她觉得不平。她也在朱一发面前抱怨得要死，但朱一发让她向领导提出来，她不好意思提。
朱一发觉得这姑娘挺值得同情，但有时候她也挺气人。有次开会，领导啰嗦个没完没了。朱一发干脆溜出去，下楼喝了杯咖啡。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被小姑娘在楼上看到，回头把朱一发狠狠批评了一顿：单位给你开这么高的工资，你怎么可以开会期间去喝咖啡呢？这次就算了，下次让我碰到，我一定告诉赖总！
这口吻让朱一发吓了一大跳。朱一发心想幸好她不是老板娘，不然还不知道要怎样凶。连忙道了歉，说下次一定认真开会。其实朱一发哪在乎这事，当初领导挖他过来的时候，他就跟领导说听说你们单位爱开会，但我特烦开会。领导说，你要不喜欢开会你就溜出去喝咖啡。不过，这事儿朱一发没跟小姑娘说，人家那么尽职尽责，还是不要打击人家的积极性了。拆穿现实，对人家多么残酷。
朱一发一直搞不懂，搞不懂小姑娘为什么有这么强的小学语文课本上说的主人翁意识，时时处处都把自己当作公司的主人。虽然领导这么久不给她涨工资，她还是对领导毕恭毕敬，无论公开还是私下，都称领导为“赖总”。朱一发是只在公开场合才叫他赖总的。私下里，朱一发叫他老赖。朱一发解释说，在他老家，赖总就是孬种的意思，叫起来不好听。
老赖喜欢在开会时讲很长很长的话，小姑娘总是卖力地在笔记本上记个不停。每次开完会，都累得呼哧呼哧。冲她这股卖力的劲儿，朱一发就理解了，理解了为什么单位很少给她加工资——因为她过于尽职尽责了。不加工资，她都干得这么卖力，再加工资，她还不知道要再卖力几倍。为保护她的身体起见，单位要挫败一下她的工作积极性。
这让朱一发想到他小学的女同桌。她的笔记永远比朱一发记得好，事实是朱一发从来不记笔记。每次考试前，朱一发都要找同桌借过笔记，看一遍，考试就超过了同桌。同桌还为此大哭过一场。朱一发以为她从此就痛改前非，再也不记笔记了。没想到她擦干眼泪后，反而把笔记记得更仔细更详尽了。后来，同桌考上师范学院，毕业后回老家当老师了，这也算满足了她一辈子记笔记的愿望。
朱一发觉得小姑娘是女同桌的翻版。因为她们可能永远都搞不明白，痴迷记笔记是个很坏的习惯。因为它会让你搞不清楚什么是关键，什么是细枝末节。有次，朱一发看见小姑娘连最基本的数据结果都没有得出，却花了足足两个小时在调整PPT的字体背景颜色。朱一发开玩笑说她还不如把这两小时花在看美剧上，小姑娘很生气，把朱一发臭骂了一顿。朱一发摇摇头叹口气，提前下班回家了。
朱一发问她，在单位已经如此没有前途，为什么你不另谋出路。小姑娘说，在单位吃食堂，三块钱就可以吃到两个荤菜，在外边总得三十块钱吧。
于是，朱一发知道，这真是没办法勉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