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联系在一起是因为各自代表了同一领域中两种极端人群,柳下惠坐怀不乱,登徒子来者不拒。前者成了专一男子自夸时的专利词,后者则是美女们鄙视一个男人的脏话,且骂人不带脏字儿。
登徒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历史的长河已将其自动过滤,他的故事存在于大帅哥宋玉笔下。在《登徒子好色赋》中,宋玉把自己形容成一个见到美女也不动心的君子,而将登徒子描绘为连又老又丑浑身长疮的女人也能在床上爱得死去活来的色狼,因为跟丑妻生了五个孩子,便推论登徒子好色。你想啊,那么差劲的女人他都要,如果有美女找上门,他不欣喜若狂?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幸福的阈值太低,对生活完全没追求。
《登徒子好色赋》带有明显的自辩与报复色彩,起因是登徒子在楚王面前奏了宋玉一本,说宋玉长那么好看,肯定好色,大王一定要小心,别让他去后宫拈花惹草。
宋玉因为登徒子娶了一个丑妻,并且与丑妻生了5个孩子,就推断其对女人来者不拒带有明显的调侃色彩,以今日的标准,登徒子应获评感动中国好丈夫。然而,千百年来,我们宁愿相信登徒子就是个色狼,首先因为他弹劾了我们的大帅哥宋玉。坏人衡坏,好人衡好,坏人在方方面面都坏,好人时时处处都好。既是我们的理想,也是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偏见。正视人性的复杂与选择简单粗暴的判断方法之间,更多的人选择后者,因为后者不需要直面根源处无尽悲观的人性。
一个十全十美的帅哥,一个十恶不赦的小人,前者点燃我们简单的梦想,后者成就我们廉价的判断。
人类始终生活在自己的偏见中,偏见虽不见得是个好词儿,人类却是因为偏见,而结合为一个生机勃勃的共同体,五湖四海皆兄弟。
如果说登徒子是因为名字没取好,柳下惠其实也不是本名,他实名展获,食采柳下,谥号“惠”,人称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典故最早出现在《荀子•大略》,说的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柳下惠夜宿城门下,遇到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子,他担心女子冻死,于是高风亮节地宽衣解带,让女子坐在自己怀中,为她取暖,一夜无事。
只要有点常识,都知道取暖是相互的。帝企鹅挤在一起度过南极寒冷的冬天,北海道的猴子在大雪天通过一家人抱团取暖的方式保住性命,焉知柳下惠不是怕自己冻死,所以让妇人坐在怀中?就算他果真是舍己救人,天寒地冻,一对丧家犬般的陌生男女,还要起非礼的邪念并将之付诸实施,那得多好的身体,多强的心理素质,多不怕死的精神。
柳下惠这样的坐怀不乱,基本无高度,正常男人皆可达到,却被列入圣人奇事,代代流传。一方面因为历史需要榜样,另一方面是因为柳下惠在政坛的良好业绩支撑了他的传奇故事。
因为柳下惠是一个好官,一个好人,坐怀不乱便被赋予了过多的描述与解释,作为被孟子认可的“和圣”。柳下惠怀抱女人而不越雷池一步,顺理成章地被解释为他战胜了欲望的猛兽,在通往圣人的路上再下一城,而登徒子是个喜欢背后说人家坏话的小人,所以他对丑老之妻的不离不弃,亦被附会为对性欲的贪恋。
或许柳下惠只是身体不好,心有余而力不足,通过拥抱就得到了占便宜的满足感,而登徒子虽小肚鸡肠,职场口碑一塌糊涂,却情感专一,有超强的家庭责任感。
可谁关心这些?现实一旦成了过去式,真实便不再重要,历史只是每个时代、每个人各取所需的产物。当专一男与色狼这两个名词,需要更有文化的代名词时,柳下惠与登徒子被从历史的故纸堆里拉出来,个人的真实灰飞烟灭,唯有偏见,貌美如花。也好,我们总是在偏见里找到归属感,不信你试试,当有人骂另外一个人登徒子的时候,你站出来告诉他登徒子其人其事其不该被扭曲之处,看下次还有没有人愿意与你聊天。
刁钻孤僻与不易亲近之人,有时更接近于真相与真实的拥护者,可谁会真的喜欢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