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差不多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当时也是因为听别人介绍那个地方不错,但谁也没去过,然后就贸然去了一次,当时的交通还没有现在这么便捷,从北京坐火车到河北的四合永,下车以后再坐长途汽车到围场,转车才能到坝上,那时候我们去的是内蒙古克什克腾旗的乌兰布统乡红山军马场,当然现在这地方基本上就是坝上草原比较主要的一个拍摄地了。
阳:你后来又去了多少次?
姜:大概几十次吧。我当时特别热爱风光摄影,那时候我也没什么名气,初出茅庐,顶多是在北京崇文区广角影会的月赛中获个小奖。二十年前我倾家荡产买了第一台哈苏相机,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坐车时就跟抱着孩子一样,放在腿上,七八个小时长途车,全是土路,非常艰辛。我当初到坝上在张大胡子家里吃饭,他只有一个两张桌子的小饭铺,现在他家有了两栋大楼房,成了摄影家基地。那时候没有汽车,草原也不能骑自行车,交通工具就是马,他说我给你一匹马骑,也不要钱。我可高兴了,左边背个摄影包,右边挎着个三脚架,第二天早上就骑着马跑出去了,跑出去十多公里,看见一片白桦林特别好就翻身下马,我不懂还要拴上马,以为我下来了马就在边上吃草,等你拍完照片再拉着它走就可以了,结果老马识途,它自己一溜烟跑回去了。我看它跑了干着急,只能拍完照片了再慢慢往回走,回去都夜里10点了。我当时还特别担心怕马跑丢了,没想到马自己回来了,人家倒都在担心怕把我弄丢了。当年坝上还不是旅游景点,我住在红山军马场,住一天三顿饭只付5块钱就行了,那时也没有门票和这么多栅栏,完全是自然的状态。最长的一次我带着20个胶卷在那边住了28天,我是个自由人,不上班,时间还是蛮充裕的。
阳:拍得挺节省的。
姜:没那么多钱啊,按一次快门基本上5块钱就没了,胶卷费、冲洗费等,成本高,不像现在数码相机来得容易,装上电、卡就行,容易造成过度纵情地拍摄。我现在管这叫“三胡摄影”:“前期胡拍,中期胡删,后期胡P(S)”。当年没条件,所以每拍一张照片都得严谨地构图,等待光线,找好角度,然后再拍。形成了比较认真严谨的态度和面对自然时的敬畏之心,我觉得这对以后的创作,包括别的事情,都很重要。
阳:你当年在坝上拍的片子出来之后,是不是影响也比较大?
姜:是的,那时候拍完照片以后愿意跟别人分享,后来被《中国摄影》的编辑看到了,约我到编辑部。那时拍风光的人比较少,不是说冲出来一卷一卷的翻出来给别人看,都是挑最好的剪下来,买无反光的进口玻璃块一张一张装在一个一个盒里,戴上白手套取出来,自己还夹了一个灯箱到那儿去给人看片子。很快《中国摄影》封面用了我一张照片,然后还发了专题,后来中国摄影家协会还专门让我带队组织协会人去坝上。所以坝上是我去得最多的地方,也是我风光摄影起步的地方,没有坝上就没有我后来的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坝上给了我一份宁静,一份心平气和的态度,让我能够有时间慢慢地去观看这个世界。那个时间段我拍坝上更多的是自然景象的再现,当然经过大量的再现才慢慢有提高,才有一部分的表现题材和感悟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一个过程。所以不管是春、夏、秋、冬,我把坝上基本上都跑遍了。
阳:这几年你还去坝上拍摄吗?
姜:没有,坝上现在人比较多了。我比较喜欢纯自然的东西,所以现在我更多的是在世界各地拍摄,我想用影像来展现我们看到的地球原初之美。地球的南、北极,我已经跑了13趟了,我利用五年的时间每一年都把地球的七大洲走一遍,从时间和跨度上确实不容易。
阳:世界风光尽在你眼中了。现在看了这么多世界风光,你回头再看坝上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姜:坝上是以草原丘陵地貌构成的高原风光,内蒙古高原的边缘,丘陵地貌和点缀在上面的白桦林,给人非常温柔的感觉,更能体现出自然细腻、柔美的一面,它没有磅礴的气势。当然拍摄坝上不光是草原的牧马、牧羊、晨光、云雾,这都是我早期的一种认识,现在拍的一山一木可能未必是这一山一木,更多的是心中的风景,拍的照片里边可能已经体现不出坝上原有的地貌特点了,我觉得这是一种更成熟的表现方式。现在我提倡拍摄的风景照片更多的是心中想象的风景,是观察者通过思考的风景,因此不带有强烈的地域性。很多人会说拍风光一定要表现地域性,拍出的黄山一定要是黄山,拍出的桂林一定要是桂林,我觉得倒不尽然,更多是你自己对山水的一种认识,所以我们现在提倡大家多多走进自然,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态度。照片也不见得光拍美的,拍摄对草场的破坏也是一种表现。我觉得摄影者的视线应当更开阔,以一种平常的心态,作品会更有内涵,更加耐读。
阳:你是比较早去塞罕坝拍摄的,你早期的《四季风光》一书里边,其中1/ 3都是坝上的照片,后来又出了《塞罕坝—解读风光摄影》,不少粉丝看到你的书之后都纷纷跑到坝上去拍了。现在全国各地摄影师都往坝上跑,你觉得这么多的风光摄影师为什么都喜欢去坝上呢?
姜:不光坝上,还有元阳梯田、福建滩涂、黄山等等,我觉得第一是大家眼界、视野还不够开阔,只知道这些。也可能受到早期的获奖作品影响,当然这些特殊的地域有特殊地貌,一定能产生一些比较漂亮的照片,因此很多人趋之若鹜。我经常参加一些比赛的评选,坝上的片子都雷同,不断的重复与模仿,实际上对摄影或者创作不会有提高。很多人去坝上带着模式,没有思考,比如说放马、冬天的雪野等。所以大家习惯称坝上为摄影圣地,其实不是圣地,它可以作为练习的靶场,尤其是夏天,避暑、吃羊肉,推动当地的旅游经济发展,这都是好事情,可以鼓励,但你应该带着一种否定前人所谓大师作品的心态,能不能用自己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这是最重要的。当然你有条件可以走得远一点,没条件可以就拍家乡的山山水水,未必固态化拍坝上、元阳、福建等这些地方。
阳:你觉得后面的人再去坝上拍摄应该注意些什么呢?
姜:我觉得没有什么可特别注意的,创作是自由的,不要有条条框框,不像数学题一样有标准答案。我们每个人都很顽固,都喜欢做自己熟悉的习惯的事情,自觉不自觉地就背着三脚架,早拍日出,晚拍日落,这是不是应该打破?比如,能不能够在大中午的时候或者阴天,大家说没有光线不好拍的光线条件里来寻找坝上独特的美?当然前期模仿是可以的,模仿的照片就不要去参加比赛了。拍完以后把照片放在电脑上甚至打印出来每天看,看你能不能把它看烦了,是一天烦还是十天烦,然后依次淘汰,这是慢慢锻炼自己的眼力;把照片放大了以后,看的过程中你要想,当时我为什么这么拍,这个画面里是什么吸引了我按下了快门,是它的光线、构图,还是景物等等?你要不断的研究它。不管是去坝上还是去其他地方,走出家门或走出国门,都应该潜心下来多研究、学习,多看,不断学习才有厚重的积淀,这比创作的过程可能更重要。所以创作的过程不是一个去坝上按快门的过程,从准备阶段到回到家里总结阶段都是创作的过程,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的眼界提高。
阳:关于坝上的摄影话题,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
姜:我也觉得挺欣慰的,由于我们影像的传播,使一个地方至少在经济上发展了,牧民致富了,但我更担心的是由于每年大规模的旅行车不断地践踏,会留下大量的垃圾、污水,环境如何保护?当地政府的旅游收入,是不是拿出一部分来做科研调研进行恢复保护,如何能消解负面影响?应该更关注子孙后代。美丽的风景不能只封存在我们的胶片里边,应该永远停留在后代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