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十月长篇小说

当代 7

作者:叶 辛

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能够成行,能够专程来见杨心一,还多亏了姚秀。她耐心地听完了姜川代黄山松做出的解释,首先她本人,相信丧妻多年的黄山松,不是那种朝秦暮楚、拈花惹草的角色,他要是这样的人,不会拿出37万块钱捐建碧沙河上的小石桥。他有这么一笔钱,在上海滩自得其乐、花天酒地玩女人,还能干这样的公益事业?还能想起插队落户时候碧沙湾的那些贫困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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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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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姚秀是用啥办法说动了杨心一的,总而言之,她答应了,愿意见黄山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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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我比你们懂女人的心,懂心一姐的心事。”姚秀在电话中对中间人姜川说,“你让黄山松来就是了。不是给你们说过了嘛,她当年嫁给英模秦来林,就是找个归宿,找个遮风挡雨的去处,哪里有多少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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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川把这话如实地告诉了黄山松,黄山松才又一次鼓起勇气,做了点准备,踏上了又一趟黔北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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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没有团干部小文“一对一”的接待服务了,步出龙洞堡机场,黄山松仍有惊喜,一个壮实的小伙子,手里举一张写着“接黄山松先生”的白纸,在出口处静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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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黄山松走到他跟前,小伙子眉梢一扬道:“你是黄山松先生吗,欢迎你来到贵州做客。我是一心羊肉粉集团公司派来接你的,我姓侯,叫我小侯就行了。请,这边请,来,行李箱我来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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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热情地接过黄山松轻巧的拉杆箱,往机场大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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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出龙洞堡机场,直驱贵遵公路,往黔北方向一路疾驰。黄山松心潮起伏,透过车窗眺望着高速公路两旁的黔山贵水,真是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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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小小的羊肉粉馆,杨心一已经把它做成了集团公司。小侯告诉他,光是一家一家羊肉粉馆,杨董事长在贵州各地,已经开出了十多家。小侯是贵阳分店的一个部门经理,今天是奉心一董事长吩咐,来把画家黄山松老师,接到遵义宾馆下榻。办完入住手续后,他会负责带黄老师去见杨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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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接待规格,这样的作风气派,让黄山松对今天的杨心一,有了一种崭新的认识。光是瞧瞧贵阳分公司的这辆车,也能看出杨心一公司的规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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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秀是个实在人,你看她,通了多少次电话,她从来不说一句炫耀的话,吹嘘今日的杨心一,有多少身价,如何如何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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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黄山松逐渐明白了杨心一发达现状,心头萌生起了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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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事业干得风生水起,钱这么多,年纪又不大,相貌又是如此引人,难道不想找个伴儿?即便她不想,觊觎她钱财、爱慕她容貌的男人,也不会少啊!那些人不来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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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哪儿去了呀!黄山松自嘲地暗笑自己。不过他也从相反的角度,理解了杨心一为什么会在棋牌室听到一些关于他的闲言碎语,赶紧离得远远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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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心里有他呀,如同他的心里有她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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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忖度着,黄山松的心情平静多了,情绪也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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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像小侯说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入住遵义宾馆客房以后,黄山松稍事盥洗,小侯又把他送到羊肉粉馆附近的咖啡厅里入座,遂而拿出手机,给杨董事长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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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铃声在咖啡厅里侧的一张桌上响起,随着铃声站起一位女子,朝小侯一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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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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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董,你已经提前到了呀!”小侯惊喜地道:“黄老师,这是我们杨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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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黄老师循声望去,从咖啡厅里侧座位旁,走过一位光彩照人的女士。灼灼放光的双眼,两条弯长弯长而又有些浓的眉毛,五官生动而又俏丽,白里透红的肤色闪烁着健康的光泽。一身典雅而素朴的服饰,把她衬托得比实际年龄还要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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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连忙离座迎了上去,杨心一向他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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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真诚地欢迎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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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双手紧紧握着杨心一纤细的、骨节分明的手,她的手有些凉,有点滑爽,有点陌生,又有些熟悉,他由衷地道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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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找你好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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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舍不得放下她的手,杨心一也无意把手抽出来。小侯在黄山松身后道:“杨董,那我回贵阳去了,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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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小侯,谢谢你把客人接来了。”杨心一仰起脸道:“你开车一路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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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杨董再见,黄老师再见!”小侯说着,转身走出咖啡厅去。他的车就停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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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就到我这儿坐吧。”杨心一向黄山松招了招手,黄山松跟着她走到里侧的座位上,两人相对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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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一杯咖啡。”杨心一仰脸对服务生吩咐着,指了指桌上的咖啡杯:“我不习惯添奶,你要加一点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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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黄山松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心一的脸庞,这张脸是他熟悉的,却又是有点陌生了。岁月拉开的距离,仿佛一下子缩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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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午后的四点钟,咖啡厅里的客人寥寥无几,轻音乐柔柔地播放着,显得分外安宁舒适。服务生把咖啡端上来,又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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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抿了口咖啡,轻柔地说:“你怎么不讲话,光是盯着我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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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够。”黄山松俯下脸去,呷了一口咖啡,低声吐出一句。说完仍盯着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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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的脸顿时绯红一片,仰起脸来,也大睁双眼端详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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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你还是原来那个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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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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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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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没结过婚,现在我不但结过婚,还有了一个女儿,嫁了人,和女婿定居在澳洲。”黄山松慢悠悠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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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巴掌托着下巴,双眼眨动着道,“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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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女儿家住过一阵,”黄山松接着道,“一个休息天,女儿女婿带着我到了一个叫邦蒂娜(Bundeenna)的小镇上,那是悉尼皇家国家公园里一个画家村,村庄的一幢幢别墅里,住着澳洲和世界上有名的当代画家。之所以让他们住在风光秀丽、傍山依水的公园里,是国家对画家们有要求,那就是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末,每位画家都要把门打开,把自己的作品陈列在画室、客厅和每个房间里,免费供游客们参观,画家们也可以和游客们互动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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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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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成了国家森林公园里一道驰名世界的文化景观。画家、艺术家和他们创作的作品,和大自然的海湾、树林融合在一起,相互映衬、相得益彰。”黄山松不无神往地道:“你知道我女儿黄琳为什么要让我去参观邦蒂娜小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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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笑吟吟地道:“这不难猜,她希望你、她的爸爸也过上这样诗情画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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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厉害,一下被你说中了。”黄山松也笑了。他觉得话说到这个程度,点到为止,已经够了。毕竟他和杨心一分别多年,刚刚重逢。决不能开门见山地向她提青花瓷瓶的事情。他转换了话题道:“那么你呢?孩子去美国留学,你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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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心话,舍不得。”杨心一率直地道:“可秦建执意要去,我不能拖他的后腿啊!再说他大学里的成绩确实不错。我当妈的,还得多给他说激励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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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你和秦来林婚后哪一年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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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秦建不是秦来林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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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黄山松暗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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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另外一个工伤死亡职工的孩子,”杨心一瞥了黄山松一眼,说话声音更低了,“这孩子从小可怜,父亲工伤去世,母亲可能是悲伤过度,难产大出血也离开了人世。唯独小孩活下来了,一生下来就失去了亲生父母。秦来林不是英模嘛,他的一条腿从上到下都截肢,没生育能力了。88厂工会把孩子给我们抱来了,说抚养这孩子发生困难,厂里会倾全力支持。我把秦建命一样护着,无论是秦来林在世时,还是他去了,我们没要过厂里的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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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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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秦建等于是我们亲生的。”杨心一说着,抬起头来,凝定般盯着黄山松,似笑非笑地问,“在上海送他登机时,你猜孩子对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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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感觉杨心一的神情有点怪异,他的两嘴唇嚅动了一下,几乎是无声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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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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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妈,你找个伴吧,我走了,你会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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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秦建对母亲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他想不到的。他感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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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真懂事儿。唉,时代真是变了呀!心一,你想想,我插队在碧沙湾当知青时,你父亲不也是我们现在这样的年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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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还要比我们年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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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你会对父亲,说这样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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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沉吟了片刻,一偏脑壳道:“不会,想也不敢想。你又不是不晓得,穿没得穿,吃没得吃,有哪个女子,会嫁给我父亲这样身份的人。连评救济粮、返销粮,都没我家的份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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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杨心一的眼圈红了,说话语气也哽咽了。往事真的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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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动情说道:“所以,杨心一,你能走到今天,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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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朝着他仰起脸来,睫毛上闪着泪光,讷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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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晓得,我过的是啥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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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疑讶道:“他……那个秦来林,对你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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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使劲地摇摇头:“那倒不是,天地良心,他是个好人。我和你出了那档子事,公社、大队就给我摊牌了,他们不对我游街、批斗、批倒批臭,不顺带批斗我爹,条件只有一个,答应嫁人。你灰溜溜地走了,大学也上不成了,我有啥办法?只得交出了你给我写的那张彩礼单子。你猜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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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都答应了?”黄山松试探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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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嘴角露出一丝笑道:“你真想不到的,彩礼是照着那张单子双份送来的,虽然没雇唢呐吹吹打打,可88厂工会派出一辆小卡车,敲锣打鼓送到了碧沙湾。跟你说,一整个寨子都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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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点头:“那个年头,像秦来林这样的身份、地位和事迹,88厂工会肯定要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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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邻乡亲们全围拢到我家茅草屋院坝里来了呀!连满寨上的狗,都像通人性似的,至少来了一半。”看得出,这段往事始终留在杨心一的心里,她取过一张餐巾纸,抹了抹嘴角道:“寨邻乡亲们说,值啰!值啰!杨家姑娘出嫁,送来这么多彩礼,这事儿也值啰。连我爹,他很喜欢你的,他也说:认命吧,娃儿,从今往后,过一份太平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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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摇了一下脑壳道:“我……我一点都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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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会晓得呢!你远走高飞嘛。”听不出杨心一的话是理解还是抱怨,她语速极快地说:“接亲那天,厂里也是来小卡车接的;进了新房,工会组织的场面还要隆重热烈,一直热闹到半夜啊,欢声笑语的。直到夜深人静,我和秦来林面对面,才清楚我这丈夫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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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两颗泪珠,从杨心一的眼里,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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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低下头去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不敢抬起脸来望她,惭愧地道出一句:“对不起,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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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啥子歉!就像我离开人世的爹说的,这都是命。”杨心一自我宽慰道:“这以后,就是过日子呗!我被安排在88厂后勤部门,接个电话啊,小卖部当个营业员啊,看个仓库烧个开水啊,都是轻巧活。吃穿是不愁了,他是英模,残疾,处处得到照顾。几年之后,领养了秦建,我全身心扑上去抚养这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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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很艰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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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呗!改革开放后,政策活了,也亏得厂工会全力支持,在他们鼓动扶持下,我开了一家羊肉粉馆。你想嘛,88厂是万人大厂啊,职工干部们都晓得我是秦来林家里的,都来吃羊肉粉,开初的时候,一碗羊肉粉卖两块钱,好些人吃一碗粉,丢下个五块十块说声不要找,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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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们同情你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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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领这种情啊!就想方设法,把羊肉尽量切得薄,把汤水熬得鲜而香,把诏子做得绵软入口,佐料新鲜,葱花、芫荽、蒜叶都得是碧绿生青的,让看着产生食欲,吃了以后还要上门。”杨心一说及自己事业成功的道道,眉飞色舞,神情也变了:“就这样,一心羊肉粉馆做出了品牌,远近闻名了。88厂本来就不缺文化人,遵义市里文人又多,他们吃了我的羊肉粉,赞好的同时又出主意,让我把名字倒过来,说一心羊肉粉馆专为谈情说爱的年轻人开设专座,吃了这么味美鲜香的羊肉粉,就会一心一意爱着心上人。这正符合我的心意,就照着他们出的点子做了。你看,现在就做成了这个样子,上轨道了,听说你也去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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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粉好吃,羊肉香,汤更鲜,”黄山松由衷地道,“吃过一次就忘不了。姜川说,他每回来,再忙也要吃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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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哧”,杨心一笑了,“不过今晚上,我不请你吃羊肉粉了,羊肉粉留着明、后天早晨吃。今晚上你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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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你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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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遵义,我是主人,我请你吃,”杨心一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小瓶茅台酒,“我带了一小瓶一两装的茅台酒,庆贺一下我们的久别重逢。我们不多喝,只是表示个意思,我想请你去尝尝乌江豆腐鱼。你,还记得乌江豆腐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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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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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几乎要脱口叫起来,32年之前,他俩在群艺馆的那间小屋里,本来就是要享受般的品尝豆腐鱼的呀!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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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招呼服务生来买单,随后对黄山松道:“这些年,乌江豆腐鱼的品牌也越做越响亮,比当年更好吃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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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单子和零钱,带头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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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瞅了一眼手表,5点过了。他瞅了杨心一的背影一眼,心里说:乌江豆腐鱼,也是心一刻意安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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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霜、滑如玉、嫩如脂,在滚沸的汤锅里久煮不老,入口即化的乌江豆腐,配上个体大、无鳞少刺、肉质细嫩厚实、味道鲜美醇香的乌江鱼,直吃得黄山松浑身舒畅,连声道过瘾。又加上回味悠长的茅台酒,把他的兴致也激发起来了。一两酒,把他和心一两个不擅酒量的男女,脸膛儿都喝得红通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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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喝吗?”杨心一一偏脑壳,温柔地道:“想喝我让店里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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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恐惧地连连晃着巴掌:“不喝了不喝了,心一,你忘了吗?我不会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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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咯咯咯”笑出了声:“那个年头,也没酒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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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姚三公替碧沙湾一个80老汉做寿掌席,”黄山松回忆地道,“我只喝了一小盅,脸就涨得通红,你和姚秀还笑我,说我脸红得像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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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的手摆了摆道:“哪是啥子酒唷!6角6一斤的苞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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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相对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带着难得的喜悦,难得的心照不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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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乌江豆腐鱼铺子的时候,天落西了。是黔北山乡里那种不大不小的绵雨,雨点落在人行道和马路上,还有点轻微的“嗒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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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撑开一把伞,转脸瞥了黄山松一眼,自语道:“噢,你没带伞,挤一挤,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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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来撑伞。”黄山松借着一点酒意,不由分说夺过伞来,把伞往杨心一那边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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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杨心一挨近他,两人慢慢顺着杨心一手指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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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十几步路,杨心一的手挽住了黄山松的臂膀。黄山松心里热乎乎的,又把伞往她倾斜了一点。杨心一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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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伞撑直了,要不你那半边都淋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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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黄山松撑直了,他感觉得到,杨心一整个身子紧挨着他。他顿时感觉浑身上下阵阵温暖,脚步也放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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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杨董事长,你好!”迎面走过来两个姑娘,分别撑着一把花伞,热情而惊讶地招呼杨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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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一怔,他感觉得到,这两个姑娘肯定和心一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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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也好。”杨心一仍然挽着黄山松的臂膀,黄山松感觉得到,只是她的手不像原来挽得那么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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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姑娘当即分开了,分别从他俩的身旁擦身而过。一个姑娘低低讲了一句什么话,两个姑娘发出一串朗朗的笑声,和雨点击打在伞面上的“的笃”声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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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仍然紧紧地挽着黄山松,一步一步往前走。黄山松感觉得到,她的手把他抓得更紧了。边往前走杨心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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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遵义宾馆的路上,正好路过我家,要不要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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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黄山松欣然答应,他一个人回到遵义宾馆去,能有什么事儿干呢?看电视、翻报纸,低头瞅手机,那多乏味啊!外头在下雨,他又不能出去散步。再说,他这一次来,不就是来见心一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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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的家在穿城而过的湘江边上,一个世纪之交竣工的高档小区。坐电梯上去,黄山松随着杨心一来到901室门口。黄山松的心一阵比一阵跳得激烈,电梯里只有他俩上来时,他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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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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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说:“我都是自己收拾打理,不习惯使唤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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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明白了,进了她家,屋里就只有他俩单独相处了。一想明白这些,他的心就跳得有感觉了。“怦怦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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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收了伞,拿出钥匙打开门,随手在墙上“吧嗒”一声开了灯。遂而转了一下身,有点局促地招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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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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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里透出欢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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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迟疑地迈进门槛,迎面看见一间略显长方形的大客厅,透过一排大窗户,感觉得到秋天的雨点扑打着窗玻璃。杨心一换上一双拖鞋,往里走了几步,把随身的小包往沙发上一放,转脸笑吟吟地对黄山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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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的家,看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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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也脱下皮鞋,换上了另一双大号拖鞋,跟着杨心一走进去,目光环视着客厅里的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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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他看到了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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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年间的那一只青花水梅釉里红的古董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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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思夜想的瓷瓶,他做梦也会梦见的瓷瓶,就它的历史价值和文物价值,比1.8亿的价格还要超值的瓷瓶,陈放在贴壁的架子上,外面罩着玻璃,上面装着射灯,成了整个客厅里最为醒目的一件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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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认识它吗?”杨心一留意黄山松的目光了,手一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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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黄山松克制着自己波动的情绪,尽量平静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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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你的,我对秦建说,它是外公送给你的,我为你保存着,有一天你出现了,我们得交还给你。”杨心一轻描淡写地指点着瓷瓶说,“你把我爹送给你的这礼物,早忘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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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的目光落在黄山松脸上,脸色刹那间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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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热流,在黄山松的全身弥散,双眼凝视着瓷瓶,倾听着杨心一淡然的叙述,他百感交集,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已,只觉得自己的胸脯在起伏波动,两腿在微微地颤抖。脸上的肌肉在轻微地抽搐。哦,他真是一个小人,他的心地和坦坦荡荡的杨心一比起来,真卑鄙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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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为这个瓷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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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知道了这只瓷瓶的天价,他才想起了杨心一,想起了和杨心一的初恋往事,想起了那些他不愿去想、不愿回首的知青时代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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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一,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子,多么难得的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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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泪涌了上来,噙满了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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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看看这儿是什么,”杨心一觉察了他的眼泪,亲昵地拉了他一下,指了指青花瓷瓶的对面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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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转过脸来,双眼顿时浑亮一片,噢,墙上挂着的,是当年他为亲爱的心一画得那张画。画面上的心一是那样年轻,那么纯洁朴实,浑身上下透出的是碧沙湾山乡姑娘发自身心的圣洁和自然的美。整幅画面,还有股扑面而来的山野气息,清新的大自然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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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见了,黄山松自己都有股暗自愕然之感。这股和碧沙湾山水土地浑然一体的气息,离他都有些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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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当年送给心一这幅画不同的,是杨心一为这幅油画,配上了西方古典油画庄重的、厚实的、闪烁着高贵金饰的画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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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的两眼久久地凝望着画面上的杨心一,双唇忍俊不禁地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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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贴近他身旁,在他耳畔说:“秦建说了,妈妈,这是我家最值钱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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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一,”黄山松发自肺腑地叫出一声,双手捧住她的脸,慌乱而又局促地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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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杨心一受惊地轻叫一声,继而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哽咽着道出一声,“山松,你、你到底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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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俯下脸去,再一次轻轻地唯恐她受惊地吻着她,久久地不顾一切地吻着她,忘情地吻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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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蓬头花洒喷射着轻柔的银色的水珠,黄山松和杨心一在万千珠玑洒下的水波中仰着脸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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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秋雨声里,两人穿着内衣,相偎相依地站在窗前,眺望着长长的湘江河西岸璀璨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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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心一,深深地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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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山松。听说你捐建了碧沙河上的小石桥,我就预感到你要来了,来找我了。说真的,从那时起,我就天天盼,睡也睡不着,你说人这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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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回避我,不想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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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怕,怕你出现了,又不见了。不晓得你现今究竟是个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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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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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啥也不管不顾了,又像从碧沙湾跑进南白镇来找你一样,都是你的了,全都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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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一,我要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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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媒正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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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双双去登记,办齐一切手续。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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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太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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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个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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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高兴,是激动,是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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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帮你把泪抹去。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放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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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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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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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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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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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山松,我真怕再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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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要守着你,你上班,我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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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还想住到外国的画家村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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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得你同意、你喜欢啊!”黄山松由衷地道:“什么能同你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相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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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松,抱紧我,抱紧点,再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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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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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脱了衣裳,双双躺在床上,一丝不挂地紧紧相搂相抱着说的情话。棉絮一样长得没有尽头的喁喁细语,一边说一边热吻,一边说一边相互抚摸,杨心一的脸庞透出绯红的光,双眼兴奋得发亮,嘴唇一掀一翕地说着她的心里话,整个身子蜷缩在黄山松的怀里。黄山松倾听着她吐露的每一句低声细语、每一声迷人的喘息,只觉得她细微的嗓音说出的每句话,是只讲给他一个人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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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心一停歇下来的时候,黄山松给她讲了,不是像寨邻乡亲们争相传说的那样,他直到现在为止,仅仅只拍卖出一张画,就是那一张被拍卖出37万元的《领袖》。迄今为止,他不过只是街道文化中心的书画教员,一个普通人,不是名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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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连忙用手掩住他的嘴说,当普通人更好,更自由自在。再说,凭你的才华,你是会成为名画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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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说被德国画商高价拍卖去的领袖像,提升了他的自信心,他有很多想法,他要画一张举世闻名的画,这张画会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让人过目不忘;这张画又会给人以很多联想、很多回忆、很多感悟,画名叫“时代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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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赖地亲着他的额头说,她完全相信,在南白镇群艺馆小屋里他画的那张最终未完成的画,她就一辈子记得,深深地留在她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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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爹活着时说的才气啊!”她用几乎崇拜的声音强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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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几次话到嘴边,想告诉亲爱的心一青花瓷瓶的价值,但他终于没有勇气吐露真情,他怕一旦说出口,杨心一的心里会蒙上阴影,她会觉得他是为了这只超过1.8亿的青花瓷器来的,给他们久别重逢的亲密和谐氛围增添污迹,增加不必要的心理负担。以后再说吧,成了家以后再好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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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杨心一主动挑起了话题,她说省里面、遵义市、汇川区各级政府组织,都晓得了海龙囤的价值,自从国家公布了它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以后,上上下下都觉得要好好地珍惜它、保护它、挖掘它、开发它,让它成为国家的宝贝,人类的宝贝。考古队又上山去了,在进一步挖掘研究的基础上,海龙囤还要申请世界文化遗产哩!到那个时候,建起了博物馆,把青花瓷瓶捐给国家,陈列在博物馆里,不说它是镇馆之宝,至少它也见证了播州四百多年的历史,见证了我们之间难得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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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是吗?”杨心一喋喋不休地说完,朝着黄山松仰起脸,扬起两条弯长弯长的眉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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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黄山松轻轻“哼”了一声,他当即感觉到了自己的冷漠,赶紧俯下脸吻了心一一下,提高声气道:“我听你的。这是你们杨家祖传下来的宝贝,价值连城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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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听你的,”杨心一翻了一下身子,更贴近他一点说,“爹已经把它送你了,由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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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心里说,你还不晓得它的价值呢,说捐就捐啊!但他没说出口,只是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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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挣扎了一下,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按在她的乳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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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轻柔地抚摸着她的乳房,圆滚滚的,饱满的乳房,还有那柔软的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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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细声细气“哼哼”起来,主动噘起嘴唇来吻他。边“哼哼”边说:“舒服,山松,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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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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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也觉得莫名其妙的紧张,他渴望着心一,却又有些手足无措。苏琳离世以后,他很久很久没亲近女性了。他的心在颤抖,似乎连肌肉也在战栗,说这么长时间的话,他就是想缓解紧张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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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问他:“你觉得乳房有变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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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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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还是有变化的,你看啊,它有些松了,不像姑娘时紧绷绷的。”杨心一稍支起身子,托起自己的一对乳房,让黄山松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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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的光影里,杨心一的乳房鼓突圆润地挺在雪白的胸前,黄山松俯过脸去,一只手抚摸着她的乳房,一张嘴亲着她的另一只乳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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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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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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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觉得心一摸着他了,他觉得恍惚的喜悦和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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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一在他耳畔低声亲切地说:“山松,我又拥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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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觉得在心一的抚慰下,体内的火被她点燃了,一阵比一阵炽烈、一阵比一阵按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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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款款地小心翼翼地投入她的怀中,进入她的身体。杨心一微闭着眼睛,使劲晃动了一下脑壳,继而陡然睁大双眼,凝视着山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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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们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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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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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松只觉得杨心一的脸美得诱人。他似乎在潜入无底的深深的海洋,身心犹如飞到了山巅之上的云天之中,一阵心醉神迷的销魂之感,让他陶醉在酣畅淋漓的悠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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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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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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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7月4日,德国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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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39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中国贵州遵义古播州土地上的海龙囤,作为三大土司遗址之一,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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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龙坡下,即将修建海龙囤博物馆。有关部门正在联系接洽杨心一和黄山松,商讨青花水梅釉里红古瓷瓶,作为镇馆之宝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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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宗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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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冒皮皮——播州话:不谦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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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1600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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