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尔·德·奈瓦尔,G.de Gérard de Nerval (1808~1855)法国天才的超现实主义诗人、作家,主要作品有诗集《小颂歌集》《幻象集》《幻象他集》,小说《安婕丽嘉》《西尔薇娅》《奥蕾莉娅》,散文集《波西米亚小城堡》《漫步与回忆》,以及游记《东方之旅》等。
杰拉尔·德·奈瓦尔生活在浪漫主义的年代,对于那时的法国人,尤其是巴黎的中产阶级来说,异国情调是一种颇能锦上添花的文化作料。于是,就像是另一种令人愉悦的东方香料,旅行文学也拥有相当数量的受众。人们对单调的城市生活感觉乏味,被遥远的距离刺激想象,渴盼着那些笼罩在一千零一夜的神奇面纱下的异国图景,即使只是得自他人的转述。无论是夏布多里昂还是伟大的维克多·雨果都被这种集体趣味俘获,创作出诸如《从巴黎到耶路撒冷》和《东方集》这样的作品。而对于其时正遭遇精神危机的奈瓦尔而言,一次漫长的、远离巴黎的旅行当然也同样是文学意义上的灵感之旅,除此而外,无疑还带有一种精神疗养的意味。
1839~1840年间,奈瓦尔前往瑞士、德国和奥地利三个德语国家游玩。如果说,当时法国巴黎的“世界之都”的繁华与进步的景象正是浪漫主义者奈瓦尔所厌倦的,那么瑞士迷人的湖光山色,维也纳优雅的女性气质和非凡的剧场表演,还有像一座大博物馆般的城市慕尼黑,都不乏能被这位大诗人挖掘和提炼诗意的要素。
在瑞士,诗人游历了伯尔尼、洛桑、苏黎世和康斯坦茨等地,他在庄严的哥特式教堂、洛可可风格的贵族居所、优雅的石雕和巨型喷泉之间流连忘返,但最为吸引他的,还要数那雄伟的雪峰、黑色的森林、勃发的激流、波光粼粼的湖泊和爬满野葡萄的山丘。他称莱芒湖的景色“宛若歌剧的布景”,而康斯坦茨则有“看不完的风景”。当他终于乘车前往慕尼黑时,他说他离开了“一座西方的伊斯坦布尔”。
慕尼黑是奈瓦尔在德国停留的惟一一座城市,但对于诞生过歌德、席勒和荷尔德林的国家,奈瓦尔的心中无疑怀有敬意。他将慕尼黑以及德国比喻为“一颗挤满了诗人的星星”,显然,奈瓦尔的慕尼黑不仅是地理意义的慕尼黑,更是美学上的慕尼黑。只是真的踏上慕尼黑的土地,他的发现却既有反讽,又有自嘲的意味:诗人并未统治这座城市,画家已经夺取了这里的统治权。“这座大都市里到处都是画师,这儿简直可以称作现代的雅典了”,但他仍然感到欣喜,慕尼黑就像一座大博物馆,处处都是展览,皇宫、教堂,由建筑师莱昂·德·克伦策主持设计建造的石雕陈列馆和美术博物馆,托尔·德瓦森的雕塑和鲁本斯的画作让他叹为观止。
维也纳是诗人在旅行中停留时间最长的城市。而在维也纳的时光,奈瓦尔主要是以如下方式度过的:去剧场观看戏剧与歌剧,在酒馆小酌,以及午后与傍晚悠闲地在树荫下、小河边散步。而使诗人沉醉其中的还有一个从未兑现的对于艳遇的期待:“在一片美丽、优雅与爱情织成的氤氲气氛中,有某种令人心醉的东西。人变得飘飘然,如痴如醉地沉入爱河—不是爱某一人,而是一下子爱上所有的女人。”
正是在这样一种在法国、在巴黎不可能得到的仿若爱情的沉醉中,奈瓦尔开始了《东方之旅》最初部分的写作,而这本书后来成为法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游记作品之一。
造访群岛,在海与山的怀抱中安眠
1843年,奈瓦尔开始了他的东方之旅,在马赛登上了前往埃及的航船,而在到达真正意义上的东方之前,在亚得里亚海、凯里戈岛、西克拉德群岛和锡罗斯岛的见闻,却先行帮助他开启了有关东方的梦境。
由于一位同船的乘客突发疾病去世,奈瓦尔乘坐的客轮临时停靠在凯里戈岛上,而这里便是古时的西岱,一个属于维纳斯的岛屿。如果说东方是浪漫主义诗人神秘瑰丽的梦境,那么希腊则是他们共有的精神故土。来到希腊,对奈瓦尔既是一次远足,也是一次回归,这双重的赠礼让他感到十分幸运。诗人满怀热情咏叹道:“光辉的希腊将和太阳一起从水面升起。就这样,我看到她了。我这一天的开端,如同荷马史诗一样辉煌!在五彩的晨光中,东方之门在我面前开启!”
而那个被奈瓦尔以女性代词指称的希腊毕竟早已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中:“这是我梦中的景象,而现在,梦要醒了。天和海依旧在,东方的苍穹和爱奥尼亚海,在每个早晨,都会温柔的亲吻;只是大地已死,它在人类手中失去了生命力,神灵们已经远去!”所幸,即使是那个像梦一般逝去的希腊,在这片大地上依旧可以搜寻到一些碎片般的遗迹。
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奈瓦尔在阿波鲁诺里山和山下的西岱旧城找到一些破败的浮雕、残柱,在圣·尼科洛港前的海岸边,他们遇上一个考古发掘的现场:一尊年代不明的白色大理石雕像出土了。在布满古迹碎片的帕莱奥卡斯特龙山,几处古老的墓穴和神庙激发了他的想象,使他感到神灵仿佛与他近在咫尺。
而诗人的怀古之情在锡罗斯岛达到了高潮:“从这个早晨开始,我一直处在一种狂喜之中。我真想把自己融化在这一片声名远播的岛屿中,完全融入希腊人中去……照耀着锡罗斯城的太阳,的确是东方的太阳了。”对于奈瓦尔,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新鲜,仿佛都是戏剧之中的景物,穿梭在这里的人群中,仿佛是在观摩一场美妙的表演。此时,诗人奈瓦尔的灵魂躺在温软如云的希腊土地上睡去,而在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一个美丽奇异的东方梦境。
著名学者爱德华·W·萨义德曾写道:“东方几乎是被欧洲人凭空创造出来的地方,自古以来就代表着罗曼司、异国情调、美丽的风景、难忘的回忆、非凡的经历。”因此,东方本身就是一个梦境,奈瓦尔只是众多做梦的人之一,但他能够将双足踏在这梦的土地上,即是说,他被允许在醒时做梦。
在埃及开罗,他为戴着面罩的埃及女人着迷:“不由自主的,我们就想去看那蒙面的埃及女人的眼睛……这双眼睛的诱惑力简直胜过所有的艺术品。”而这迷人的眼睛,正是一个对于这梦幻之乡的隐喻。
在抵达东方之后,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一个个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并与他的足迹相互印证。在开罗,他参加了一场神圣如祭典般的火把婚礼;被几个男扮女装的舞女所吸引,尽管知道真相后他感到啼笑皆非,却不得不承认他们醉人的美;骑着毛驴前往奴隶市场,观看有着彩色文身的黑人女孩如何被买卖;在吉萨和萨卡拉赫,他被当地的阿拉伯人“像运包裹一样”送上了金字塔;在黎巴嫩,他在“沉睡的城市”贝鲁特偷偷溜进了帕夏的王宫;和黎巴嫩王子结交成为朋友,并在他的邀请下参与了一场王室狩猎;在凯斯鲁安省的山区目击了一场族群冲突;在叙利亚,他染上了一种当地独有的热病,只有离开才可疗愈。而这其中,最为浓墨重彩的,是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的港口城市伊斯坦布尔。奈瓦尔总是使用它的古称,并且给予它这样的评价:“真是个奇怪的城!富贵与贫穷,泪水和欢乐,比任何地方都专制,却也比任何地方都自由。”对于他来说,正如开罗代表埃及,君士坦丁堡自然便代表了土耳其,以及逝去已久的拜占庭王朝。他在这座包罗万象的城市中,像在一座迷宫中一样,走了数月之久,一直走向了这场异国梦幻的巅峰,但同时也接近了它的终结。“是的,在希腊,我觉得自己是个异教徒;在埃及,是个穆斯林;在德鲁兹人中间,是个泛神论者;在迦勒底的星神的海上,是个虔诚的教徒。但是在君士坦丁堡,我明白了土耳其人现在实施的这种普遍宽容的伟大之处。”
在这个美好的收尾之后,梦醒了,奈瓦尔结束这趟历时一年的旅行返回法国。尽管,10年之后,他还是不堪忍受一再复发的癫痫与夺走一切理智的精神病症,而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在他面临严重的精神危机之时,这抹东方的启示之光确曾将他从疯狂的边缘挽救回来,而且也成为了他生命最后10年的灵感之源。这位在生前做着东方情调白日梦的作家去世后被葬入先贤祠,他们将巴尔扎克身边的位置留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