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民党参议院胜选与修宪势力的主导性取向
口 吕耀东
从日本民调多数反对修宪来看，日本战后的和平主义色彩尚未彻底消褪。图为2016年3月14日，日本东京成千上万人聚集新宿区，抗议安倍首相政策和修宪，并支持举行议会选举。日本第24届参议院选举以执政的自民党和公明党的优胜告终，最大在野党民进党及代表其他社会各阶层的共产党、社民党和生活党等政党得票平平。自民党、大阪维新会、守护日本之魂党等修宪势力获得参议院“三分之二”以上议席，日本政坛呈现修改和平主义宪法的态势。以自民党为首的修宪势力成功掌控参众两院通过修宪动议的优势席位，从而为执政的自民党自如地开展国会“修宪”扫除了政治障碍。尤其是大阪维新会、守护日本之魂党等右翼政党积极支持自民党修改和平宪法、海外派兵等保守主义政策，日本共产党、社民党和生活党已无力抗衡修宪势力，日本政坛“总体保守化”及政治右倾化已常态化。
老牌保守政党自民党借“外交政绩”巩固执政地位日本参院定员为242个议席，每三年改选一半议席（121个）。在第24届参院选举中，老牌保守政党自民党获得55个议席，之后又追加提名1位非改选无党派参议员加入自民党，再加上原有的非改选议席，自民党在参院增至122个议席，时隔27年再度实现在参院单独过半数。联合执政的公明党夺得14个议席，加上非改选的11个议席，执政党联盟获得超过能主导参院审议的稳定多数地位。尤其是自民党实现了参院席位单独过半数的好成绩，使其执政地位进一步巩固。联合执政的自民党和公明党因此强化了在众参两院的优势地位，日本政坛朝野政党实力悬殊拉大。
有媒体分析称，在“安倍经济学”乏力的情况下，以安倍为首的自民党参院胜选在于成功主办七国集团（G7）峰会而维持的较高支持率。在日本主办G7峰会后，日本共同社于2016年5月底实施的全国电话舆论调查结果显示，安倍内阁的支持率上升为55.3%，较4月底调查时上升了7个百分点，不支持率下降为33.0%。对于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广岛一事，回答“很好”的受访者达到98.0%。[1]舆论调查显示，有65%的国民认为安倍主持伊势志摩G7峰会表现良好。舆论调查结果表明，以安倍为首的自民党成功以“外交成绩”吸引了日本民众的支持率和参院选票。在日本民众来看，能成功主办G7峰会这样重要的国际会议，也体现了日本在国际社会的重要地位。
从自民党的外交政绩来看，安倍政府主办的G7峰会，充分展示了日本主导峰会议题和改变“战后体制”的意图，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日本改变战败国形象的社会心理诉求。在2016年初安倍就以日本伊势志摩召开的G7峰会作为最大的外交课题。安倍将此次峰会的主要议题设计为反恐、难民对策以及针对中国的海洋安全保障问题。安倍通过G7峰会扩大日本参与国际事务的话语权，力求确立在针对中国的海洋“法治”方面发挥主导性作用。尽管欧美国家十分关心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等反恐对策和难民问题，但安倍执意要设置一个“日本作为亚洲代表而能够主导的议题”，将针对中国的海洋安全保障等问题设计为峰会主要议题之一。同时，日本借主办G7峰会大做文章，加强公共外交攻势，力促G7各国政要“亲身体会遭遇原子弹轰炸的实情”，并进一步要求全球领导人及世人访问广岛、长崎核爆发生地，有意强调日本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原子弹受害国”，突出强调日本民众是核爆的受害者。日本不仅让70年前投下原子弹的美国及英法等核国家政要访问了广岛“核爆地”，而且还借主办G7峰会来凸显自身也是二战“受害国”，安倍的历史修正主义意图得以实现。
日本有些国民一直有二战“受害者”意识，这种意识在日本国内具有一定市场，部分民众反对美国在日驻军，希望美军能尽早撤离日本本土。执政的自民党把G7伊势志摩峰会及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原子弹爆炸地广岛作为“外交成果”大肆宣传。大多数日本国民认为，奥巴马的广岛之行十分值得肯定，有利于日美两国在历史问题上的和解。执政的自民党也希望借奥巴马到访来满足有些国民二战“受害者”身份的诉求。大多数日本国民由此对自民党执政的外交能力予以肯定，直接体现在第24届参院选举以执政党优胜的结果上。
自民党作为1955年立党的日本老牌保守政党，确立自主宪法的立党目标始终没有放弃。赢得国会三分之二以上的修宪议席是自民党梦寐以求的目标。在2012年底日本第46届国会众院选举中，在野的自民党取得压倒性胜利，单独赢得众院480个议席中的294个席位。上台执政的自民党乘胜追击，在日本第23届参院选举中，执政的自民党和公明党分别夺得65和11个议席，加上非改选的59个议席，执政党在参院获得135个议席，取得参院选举议席过半的大胜，改变了长达六年的“扭曲国会”现象。在2014年底第47届国会众院选举中，在475个众院议席中，自民党获得290个议席，公明党获得35个议席。执政的自公两党共获得325个议席，取得超过三分之二的席位优势。在2016年第24届参院选举中，执政的自民党夺得单独过半数席位是优胜，加之拥护自民党修宪的其他议席，自民党和公明党等修宪派在众参两院均拥有修宪动议的三分之二以上的议席。这样的执政优势，为自民党营造了“致力于修宪动议和国民讨论”的稳定政治局面。
参院选举后“修宪势力”合流谋求修宪动议
所谓“修宪势力”就是赞成在安倍晋三执政期间修改宪法的政党、其他党派和无党派议员的统称。除了联合执政的自公两党外，在野的大阪维新会、守护日本之魂党也认为有必要修宪并赞成在安倍执政期内修改宪法。这四个党被称为“修宪四党”，其中，自民党把修宪作为该党基本方针，公明党倡导在现行宪法中增加新理念与条款的“加宪”，大阪维新会和守护日本之魂党完全支持自民党的修宪主张。
日本宪法第九十六条规定，提出实施修宪全民公决的议案必须在众参两院均获得三分之二以上赞成票。日本第24届参院选举投计票结果显示，包括非改选议席在内，赞成修改宪法的“修宪势力”经选举占据了由国会参院提议修宪所需的三分之二以上议席。虽然在野的民进党、共产党、社民党和生活党在32个改选1人区推出统一候选人携手合作，但未能击败“修宪势力”。尤其是最大在野党民进党改选43个议席，仅获得32个议席。也就是说，修宪势力在此次参院选举中获得优势议席，已经无需获得第一大在野党民主党的同意就可由国会提议修宪。对于有意修改宪法的安倍晋三而言，其执政基础得到进一步巩固，共产党、社民党和生活党等反对修宪的势力进一步衰落。
尽管自民党内部对把修宪作为第24届参院选举的焦点持慎重态度，顾虑过早举起修宪大旗会招来在野党及国内和平主义者的反对，但经过自民党党内协调后，修宪仍然成为自民党2016年工作方针草案的核心内容。该草案突出将修宪作为第24届参院选举的焦点，并就修宪表示：“将继承现行宪法的主权在民、尊重基本人权、和平主义这三个基本原理，争取修宪。”
安倍在参院选举获胜后就修宪称：“讨论的场所将转至众参两院的宪法审查会，汇总提炼将修改哪个条文以及如何修改的意见，期待加速讨论。”日本自民党把修改宪法作为党的基本方针，力争从2016年秋季的临时国会开始，启动面向精炼修宪条款的讨论。自民党计划从容易获得在野党认可的条款入手，例如旨在防备他国武力攻击和大型灾害的“紧急事态条款”等。除了执政伙伴公明党外，自民党还有意获得大阪维新会等右翼政党对修宪持积极态度的在野党的协调配合。鉴于安倍表示有意在任期内修宪，预计2016年秋季临时国会以后，面向修宪的讨论或将活跃起来。修宪将可能成为日本政治生活中具有现实意义的政治议题。
公明党作为自民党的联合执政伙伴也认同修宪。公明党作为一个带有宗教色彩的“和平之党”，对于联合执政的自民党的保守主义执政理念及政策保持一定的制约力。关于修宪问题，公明党与联合执政的自民党有着不同的观点，将修宪重点放到新设“环境权”等方面，是倡导在宪法中增加新理念和条款的“加宪”派。公明党提出“加宪”即在宪法中加进新的条款，作为执政党的一份子从宏观意义上接受修宪。但公明党仍然坚持自身的立党原则理念，以“讨论尚未成熟”为由，在此次参院选举竞选中尽量回避触及宪法问题。公明党采取“中道主义”的灵活性，谨慎维护与自民党的联合执政地位，表现出与自民党“修宪”的不同理念及温差。
大阪维新会是日本右翼政党中的修宪急先锋。该党在第24届参院选举中（非改选5个议席）改选2个议席却大幅增至7个议席。关于修宪议题，大阪维新会主张通过修宪实现教育无偿化、地区主权改革和设立宪法法院。大阪维新会党首松井一郎曾就党的政策方向表示：“修改宪法是重大想法之一。我们将加入修宪动议所需的参众两院三分之二赞成的势力。”大阪维新会的立场是赞成以国家治理机构改革为目的的修宪，与安倍晋三为首的自民党修宪理念有不少相同之处。另外，守护日本之魂党也呼吁自主制定宪法。尽管该党在此次参院中未收获议席，但仍然保有参院非改选的5个议席。
从日本第24届参院选举结果来看，修宪势力已经形成国会动议主导权。反观其他在野党参院选举多半不利，反修宪势力严重受挫。最大在野党民进党明显处于下风，所获议席32个，比选前更少。社民党与生活党确保了1个议席。只有改选3个议席的共产党获得6个议席，实现翻番，但改变不了反修宪势力的弱势地位。尽管日本共产党主张“守护宪法包括前言在内的全部条款”，社民党坚持“不允许更改和平宪法”的护宪立场，生活党要求尊重宪法和平主义理念；但民进党内部对修宪态度不一，党内对修宪态度积极的议员也不少，党内的谨慎派反对在安倍执政时修宪，党内反对修宪难以形成统一意见。这样的政党政治生态，将导致赞成修改宪法的“修宪四党”以及其他党派和无党派议员依靠议会多数，掌握国会修宪动议的话语权和主导权。
以安倍为首的自民党欲加快修改“和平宪法”的进程
日本执政党在参院选举中大胜，反对修宪的在野党议席事实上已失去抗衡的能力和实力。安倍在参院选举当日强势表示：在“众参宪法审查会的讨论结束后，将就修宪举行国民投票”。可见安倍力主“修宪讨论”已箭在弦上。
由于日本《宪法》修改程序包括由国会提议修宪和国民投票通过两个关口，修宪提案需百名以上众议员或50名以上参议员联名提出。由众参两院的宪法审查会审议修宪提案，获得出席议员的过半数赞成通过后，再提交给国会全体会议讨论。根据宪法第九十六条，若在两院获得全体议员中三分之二以上赞成，将由国会提议修宪，并向国民提出修宪草案。若国民有效投票总数过半赞成，修宪草案即获得认可。
安倍在自民党拥有众参两院议席优势的基础上，将启动着眼于长期执政的内阁改组与自民党高层人事安排讨论，为在国会提交修宪动议进行准备工作。从日本国内政治生态看，以安倍为首的自民党通过掌控国会进一步巩固执政地位，“修宪”势力已排除在野党反对修改和平宪法的国会内“阻力”。尽管自民党将在发生大规模灾害或遭受武力攻击时集权限于内阁的“紧急事态条款”作为优先课题，但安倍及自民党修改宪法的终极目标是“第九条”，即在于完全修改包括“放弃战争”“不保持战力”和“否认交战权”在内的宪法“和平主义精神”。
正是因为有“第九条”的和平主义精神，《日本国宪法》又被称为“和平宪法”。可以说，日本战后走上限制军事化和坚持和平发展的道路，正是基于“和平宪法”第九条的确立与存在。然而，这部备受亚洲及世界广泛赞誉、得到日本国民认可、对日本经济崛起功不可没的“和平宪法”，却被追求“正常国家化”的日本修宪势力视为最大障碍。
自主制定宪法是自民党的基本方针。安倍的外祖父、前首相岸信介曾在《日美安保条约》修订后就着眼于修宪，但未能实现。如今安倍等人再次强调自民党建党精神之一是“制定自主宪法”。安倍首相在2016年3月的参院预算委员会上就修宪表示“希望在任期内完成”。安倍作为自民党总裁的任期至2018年9月，根据自民党党章规定，自民党总裁任期最多为两任共六年。安倍称：“自民党自建党伊始就把修改宪法作为党的基本方针。我作为党总裁将争取实现这一目标。”可见，尽早启动修宪程序已成为必然。同时，防卫相中谷元曾就自民党修宪草案把自卫队改为“国防军”的理由解释称，“拥有一定人口的国家不保持军队的就只有日本了，独立国家为保持独立、维护和平以及保障国民安全，拥有军队是常识”。[2]安倍等日本政要上述言论表明自民党将在众参两院的宪法审查会上汇总各党修宪条款及意见，2017年秋季的临时国会上建议修宪，到2018年实现国会修宪动议、力争进行国民投票的构想及决心。可以说，自民党等修宪势力主张修改“和平宪法”第九条，设置国防军，允许在国外使用武力，废除宪法限制行使集体自卫权等言论，意在取消日本现行宪法的和平主义精神。一旦改变日本宪法第九条的和平主义原则，和平主义精神将失去宪政依托，“和平宪法”将不复存在。
然而，日本有些奉行和平主义的民众并不认可修宪。据共同社在2016年日本参院选举结束后的7月11日和12日实施的全国紧急电话舆论调查结果显示，24.2%的受访者对赞成修宪的“修宪势力”参院议席数超过三分之二这一结果表示满意，28.4%的受访者表示不满意，两种意见的占比相距不大。46.0%的受访者表示“不好说”，可见不少选民也感到困惑。回答反对在安倍晋三执政期间修宪的占48.9%，回答赞成的占35.8%。[3]这说明日本战后以来的和平主义势力仍然存在重要影响。安倍等人修宪的坚决与日本修宪民调的多数反对，反映出日本社会及广大国民的“修宪认知”尚落后于安倍及自民党的修宪理念和行动。两者的相异点在于日本是否要放弃“和平主义”这一历史“承诺”。从日本民调多数反对修宪来看，日本战后的和平主义色彩尚未彻底消褪。安倍的修宪言行必然受到来自国内外宪政民主与和平主义的质疑。看来安倍还需要对在野党、广大国民和自民党内反对修宪者进行“充分讨论”式的“说服教育”工作。
结语
自民党及修宪势力在日本第24届参院选举获得议席的三分之二优势，有利于自民党按照自身设计的修宪理念整合修宪势力，形成修改宪法“第九条”的意愿和目标。而民进党、共产党、社民党与生活党等反修宪党派的国会议席劣势，已经完全失去对于自民党等修宪势力的牵制。本届参院选举后，日本共同社向日本参院选举当选议员发放是否赞成修宪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在“修宪四党”中，自民党有64.4%赞成修宪，反对者为零；公明党有90.9%赞成修宪，但赞成在安倍政权下修宪的比例仅为4.5%；大阪维新会和守护日本之魂党的所有受访者均赞成修宪。在反对修宪阵营里，共产党、社民党、生活党的所有受访者均对修宪表示反对。然而民进党内存在修宪意见分歧，赞成者占28.6%，反对者占42.9%，显然有部分议员对修宪持积极态度。[4]显然，安倍首相若从秋季临时国会在众参两院的宪法审查会启动旨在遴选修宪项目讨论时，最大在野党民进党将进退失据、无以应对，难以整合反修宪势力。
安倍立志要制定一部“新宪法”，完成自民党尚未完成的“立党”使命。在以安倍为首的自民党看来，修改“和平宪法”是日本成为“正常国家”，实现政治、军事大国的关键所在。加之自民党、大阪维新会和守护日本之魂党等修宪势力在第24届参院选举获得三分之二优势议席，使得安倍政权更加坚定了推动修改“和平宪法”，实现日本成为“正常国家”夙愿的决心和信心。
总之，通过第24届参院选举，自民党在国会完全确立“一党独大”的优势地位，自民党和公明党的执政联盟已完全掌握参众两院提出修宪动议的话语权和主导权。日本政坛的和平主义势力影响式微，难以形成遏制修宪势力政治右倾化的抗衡力量。对于安倍强化日美同盟，增强自卫队实力，渲染“中国威胁论”，以行使集体自卫权的“安保法”谋求海外用兵的政策及行动，使得奉行和平主义的日本民众对安倍“修宪”产生重重疑虑，越来越担心日本战后以来的和平主义精神失去宪政依托。
需要强调的是，“和平宪法”是日本二战无条件投降的历史产物，意在根除日本军国主义，是世界反法西斯联盟的胜利成果，其影响远远超出日本一国之内。安倍曾经所谓修宪是日本分内的事情、“修宪与周边国家无关”的论调，完全是无视日本二战战败历史教训，无视日本殖民和军国主义侵略罪行，无视日本和平主义宪法的重要现实意义。这种历史修正主义极为危险，值得尚有和平主义信念的日本国民警惕，需要亚洲国家和国际社会来共同维护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成果及秩序。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张凯）
[1] http://china.kyodonews.jp/ news/2016/05/121097.html，共同社2016年5月29日。
[2] http://china.kyodonews.jp/ news/2016/03/115827.html，共同社2016年3月2日。
[3] http://china.kyodonews.jp/ news/2016/07/123728.html，共同社2016年7月12日。
[4] http://china.kyodonews.jp/ news/2016/07/123661.html，共同社2016年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