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十月长篇小说

阳焕宜,最阳光的笑

作者:唐朝晖

何艳新与一位美国人,一起去看阳焕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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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要何艳新给她带一支圆珠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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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她家,阳焕宜说,你送了我一支笔,我这里有四个皮蛋,送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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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留着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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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阳焕宜从床上坐起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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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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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说话,慢慢地取下头上的帽子,要送给何艳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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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艳新说,我现在都不戴帽子了,不需要,你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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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知道何艳新编织的花带好看,就要何艳新给自己编一条,说,想来做裤腰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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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选了四个好吃的橘子给何艳新,是自家橘园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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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阳焕宜的儿媳告诉何艳新,不要给婆婆织花带了,人如果死了,花花绿绿的花带不好随土。何艳新把阳焕宜的儿子叫到一边,说,你妈妈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去世。何艳新感觉,阳焕宜不是想送这个,就是想送那个东西给她,是想留个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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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儿子当时不相信,说,她已经病了很久了,大半年,一直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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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三天,阳焕宜老人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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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的第一个夫家,在上江圩新宅陈家,没几个月,丈夫上岭砍柴,被毒蛇咬死,在陈家,阳焕宜没有生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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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改嫁到了何艳新所在的河渊,生了好几个孩子,有几个死了,现在是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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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嫁到河渊后,与何艳新相识,俩人成了很好的姊妹。后来,阳焕宜到铜山岭农场与儿子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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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人去看阳焕宜,她就会用女书字写信给何艳新,问她身体好不好,还问何艳新,有没有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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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老人,走到了碑的上面,她那张经典的,充满阳光的照片,被碑留住,镶嵌于正上方,左右两边刻有女书字“女书”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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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一块说明性的碑,立在阳焕宜生前居住的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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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比想象中的任何一间房子都要小,就一间,孤零零地立在其他房子旁边。一门进出。进门左边的一张床,占了房间的三分之二。床上,堆满了各种折叠起来的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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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堆满了稻草,她的媳妇,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神情里满是抱歉,她把稻草抱走,扫干净地面,屋子是水泥地,房间方正,也算洁净。毕竟老人已经去世快十年了,来的人也一年比一年少,越来越少,房子一直为老人空着,也算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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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几十厘米的小窗户,把田野、山林间的绿色和水,满满地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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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有阳焕宜用过的拐杖、凳子等一些小物件。拐杖顶部刻有人面像,面部呈黄色,脖子位置系了一块红绸布,布在动,拐杖上的人像,还在等待阳焕宜老人的手来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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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阳焕宜最后几年才住进来,之前,住在旁边那排房子最后面的一间,与儿女们住在一起。后来,阳焕宜坚持住外面这单间,她喜欢这一单独的小房,独立、清净、方正、整洁,不与任何房间相连。夜里,有风,有雨,房间里一切安稳,老人,一个人感受雨砸在平顶屋面的声响,老人喜欢这种宁静。小房子里,她住了几年,就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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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在照片上,继续读女书、写女书字,与姊妹们一起唱女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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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在了,意义也在发生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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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房屋顶可以晒东西,老房子在旁边一字排开,1963年修建的,原先农场用来喂猪,后来,改成了宿舍,阳焕宜的儿子说,先关猪,再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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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独立的小房,与大片橘子树生长在一起,同在果林,一条土路,从阳焕宜的门外出发,伸向不远处,橘园下面的几个池塘,是阳焕宜的儿子,用挖土机挖出来的,上面一个大池塘,水域面积约一亩三分,下边两个池塘稍小点。老人是林场职工,从橘园到池塘,花了八百元从单位买下来一亩,期限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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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的家,背靠群山。山脚下,几十间房,一字长蛇阵地直直排开。前面是果园和两三亩水田,再前面就是缓慢地向上登攀的山,群山怀抱,层层叠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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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给长寿基因创造了很好的条件。阳焕宜的儿子说,等我老了,估计也会像母亲一样——脚凉,睡不暖和。阳焕宜最后几年,每晚都要用热水泡脚,要用热水袋放在脚边睡觉,不然脚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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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儿子今年七十九岁,马上八十了,1937年出生,看上去,也不过六十岁的模样,有五个孩子。大儿子在上江圩,儿媳在江永三中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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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的碑立在大家每天出入的房门前。儿子、媳妇、孙子、重孙,只要在家,每天进进出出,奶奶就站在旁边看着,满意地笑着,儿子满脸爱意地看着母亲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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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的儿子,站在母亲的石碑前,不断地从果树上扯掉一些不好的枝叶,拉下来,摸一摸,看一看,像自家养的羊和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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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树,种了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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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住过的那间灰色的房子,静寂黯然,看不见生命迹象,进到里屋,黑色中,阳光照亮一线灰尘,生命流动在屋子里:桌子、茶几、稻草、风车,各自暗含生机,以自己的速度和形式,生长、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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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迈进另一间屋子,门槛单薄而高,她用力提脚。走到屋子最里头,在自己的棺木前停下,盯着看,像看她自己,也像是在看身外之物。她唱起来,女书歌大部分歌谣是女性即兴唱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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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焦枯命轻女,四边千遍不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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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起来无米煮,站在桌边眼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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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将身好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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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唱了,不能唱了,可怜,你懂不懂,唱得我全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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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不唱了,从唱之前的安静状态,即刻转入激动的情绪中。她连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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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唱了,不能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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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体,被过去沉重的记忆击中,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位出生于1909年的老人,她发抖的身体,最后爽爽朗朗地笑起来,转身——背手、弯腰,走出房子,随古老的青石板小巷,拐一个弯,消失在另一栋房屋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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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从小坚持不裹足,她喜欢山上的瑶族女孩,不裹足,山林田野间放肆地嬉戏、吵闹,像经常出现在她梦中的神仙姐姐——自由、奔放、活泼。她与身边每一个人善良相处。裹足,是捆绑自由的第一步,她坚决不从,捆绑上了,后面的梦就全部扼杀了,梦想强烈地冲击着、支撑着她。脚是她的翅膀,她是林子上空的鸟,捆绑起了翅膀,如何能飞!她以死相逼,逃过了一次次裹足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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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丈夫一辈子都没有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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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没有感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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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再三强调。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件不会湮没在悄无声息的时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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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感情,那生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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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把激动的情绪按捺于内心,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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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有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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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在质问不平的造物主,像是到了现在,就可以讨伐那没有良心的丈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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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天出去赌钱,家产都让他赌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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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她把声音压低,追问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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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好,上哪儿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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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言自语,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她看不见自己的眼泪。她也不知道漫长的日子是如何度过来的,带着孩子,她的生活泡在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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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得吃,大米都让他赌光了,孩子也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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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能如何,丈夫把能作为赌注的全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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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孩子背在背上,给其他人家舂米,一下又一下,木头、石头、大米,她用身体的力踩着,放回去,感觉自己如稻谷,被木头砸,而前方的路,被石头堵得死死的。她绝望了,天黑得透不过气来。梦里梦外,她都在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头,实在不行了,女书字歪歪斜斜地,如歌,痛苦的生活,飘到旋律上,她不停地唱,下地种田、拉车、挖水沟、种菜、牵牛回家,她都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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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笔修书劝妹娘,薄书来迟请谅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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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死阴司休得处,一家事情独自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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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人借鉴女书文化的形式为当代城市人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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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听,感觉荒谬,去了现场,虽然主持人一个女书字都不会写,但女书文化中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倾诉、信任、帮助、寄托等形式和内容,真还是治病的药。情感的散发,双方的感应,都是治愈城市病的一剂好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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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书,让阳焕宜从痛苦中,从孤独中,找到一盏盏灯。她是女书文化最后的持灯者之一。先天赋予的才华,让她手中的灯,在女性的黑夜里,耀目,长亮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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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弯着腰,裹暗红色头巾,拄着从山上砍来的老树枝拐杖,踩着一块块青石板,绕过一个个墙角,两边的高墙给她以安慰,巷子里散落了一些稻草,像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草一样自然,有些石头遗弃在路边、在角落里。孩子们跟在老人身后打闹,老人有时候像块石头,没有看见孩子,没有听见孩子的嬉闹声,有时,孩子们最细微的追骂,让她听到了自己童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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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书唤醒了她精神世界里的每一位精灵,她显得与众不同,阳焕宜是位出名的君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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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一株移动的稀有植物,清爽一身,精干,有神气,气质温文尔雅,戴一顶老式帽子,露出头顶,布帽只护住额头的位置,帽子正中缝有一颗玉花,是块老石头,她穿的瑶族服装,自己缝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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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说话清亮、干脆,字正腔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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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六岁才学女书,村里有两三个女书很好的人,义凤凤教我的,隔几日她来、我去,得管人家饭,还要打红包,就是为了唱歌、记歌词、写《三朝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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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亦有清明节,不如在家做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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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女风流真风流,做媳风流眼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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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用女书来交流的年头,老年的阳焕宜整个身体都像开了花一样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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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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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热天热炎炎,你在高楼绣色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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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日长好耍乐,一对鸳鸯不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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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拜姊妹,阳焕宜的姊妹们齐声低唱《十二月老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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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信念日好过,两位不陪心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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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时来百树开,百树发芽正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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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用回忆的方式唱起她们在一起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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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衣柜中翻出一些女书物件,打开,在屋顶的瓦上晒《三朝书》和一些姊妹写给她的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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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阳光吹过,书页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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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阳焕宜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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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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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孙大了、三个池塘用水泥加固了一下,其余,一切,还是阳焕宜生前的样子——远处的青山,身边的果园、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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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静静地,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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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棵果树都听过阳焕宜的女书歌,池塘里的水都熟悉阳焕宜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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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吊,想抓住一点飞逝而过的东西,想留住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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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石碑,留不住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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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了,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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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在门里?还是在门外?还是在虚空里看见有人进了她的家门?!出了她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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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上,挂了一把刚清洗过的拖把,还在滴水,阳焕宜的媳妇连忙跑过来,把拖把拿走,其实,这也是碑或者是女书的主要作用之一——为生活提供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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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焕宜的儿子,从池塘边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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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旺盛的植物,陪着老人,让女书字的眼神里充满了绿色的阳光,倾诉的疼痛里,有这些绿色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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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山岭农场,这里是群山的一个呼吸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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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藏起了一个秘密

孩子、鲜花、蔬菜,石头和尘埃

石板路,在每户人家的门前,稍作停顿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人、狗、牛、鸟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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