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村子与岭上植物一样,各种物件落地生根,开花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东西在老化中消失,有些不能再漂浮在时间的河流里,趁人不注意,悄悄地蹲下来,身体随着雨水流逝。雨,一下就是三个月,不见太阳,有些非物质的东西,等阳光一来,顺着那大片流淌的白色,暖暖和和地上升。
r她是一个爱思考的人,她路过村口,好像多了点什么,又好像少了点什么,她要去新房子里,喊孙子回来。后来又有一次,再次经过。她站在那里,没动,看见奶奶在这里坐过,还有很多姊妹,都坐在这里,现在,这里好像只剩一件衣服,一身壳,身体和神气都没了,她站站,眼泪出来了,世界花花的,溟蒙的。她听见干净的大厅里,姊妹抱头大哭。她听见中柱对着鼓蹬哼着歌,声音留在这里很久了。
r窗户简单,六根直直的木条,上下穿透,从一到十,没有变化。窗棂中间有十五根上下左右折回的小木棍,每个折口,掀起一朵回环的小浪花。窗棂的右上角、左下角,分别镶嵌着两块木头圆圈,像两只眼睛,带着建筑,往外看。窗棂下方正中,开了一朵花,木头的纹路如夸张的叶脉,流动、消逝、显现。
r窗户唯一的一个复杂件——正上方的“蝙蝠”,翅膀向上伸展,线条显示出它刚飞停至此的一瞬间——飞翔动作即将结束、停落动作准备开始的中间一秒,“蝙蝠”落在窗棂的树枝上。窗户四周是密闭的砖,青色整齐,如立起来的水面,没有其他的物件加进去、凸出来。
r建房之初,窗户上方都画有花、鸟,现在,花快凋零了,鸟也老得只剩一个影子,一点点在消失:没了翅膀,没了头,身体渐渐地隐进墙体……
r大风吹出来的歌谣,喊醒身体里的人,顺着墙寻找。
r巷子带路,挨着砖头,往前走。
r房子深处,村庄某些不经意的点滴,窗格、窗花、屏风、石礅上,各种花、草、凤、鹿、蝙蝠,舒展身体,浮出石头的平面。老村子,运用各种图案来装饰门楣、窗格,雕饰形式多样,主要采用浮雕、镂空雕、圆雕、贴雕等方法。
r村寨古民居几乎都以木构架为主。
r落满尘垢的窗棂上,飞腾、栖息着各种形态的鸟,落在藤蔓迂回的木板上。
r永州夏季炎热多雨、冬季潮湿而阴冷,形成了适合当地生存的一些民居和习惯。
r长方形的天井,是房屋的核心区域,四面或左、右、正前三方以房相围。客厅敞开,直面天井,狭高的天井起着拔风的作用,天空的吉祥瑞气,通过天井,与厅堂上方的祖宗牌位相连,与天地交流,一个进出的通道,天地神灵、房屋先人、主人,形成感应。
r天井是房屋的一个留白。
r天井,是房屋一口口的呼吸。
r在密集的房子里,天空通过天井的眼睛,时刻关照屋子里的每一种动静。
r河顺山势而流,巷顺墙而转,往左,往右,每隔一段距离,不同的地方,用石灰刷出一块背景墙,书红色大字,风雨来袭,阳光普照,字已残缺不全,大致能看清:工农兵、农业学大寨、社会主义、毛主席万岁等字样。一笔一画,规规矩矩,整体偏大,每个字足有一米多高。
r左边,砖与门框的条石上,硬生生地粘了一大块石灰,红框黑字,写有“工农兵是批林批孔的主力军”十二个黑乎乎的大字,清晰明了,写得潦草点儿,像急促而成,前面三个字有体有形,贴上去的石灰厚,面积小,有点像现代城市里的牛皮癣广告。
r巷子里随处可见旧时舂米的大石碗,倒扣在角落里,大的、小的,现在都不用了。阳光引你去到它身边,两个舂米的大石头——闷不作声地叩问大地——它寡言少语。
r屋顶上的檐头影子,打在石碗上,本来想问几个问题的,不小心掉在它身上,没有站稳,滑到石板上,抬头看着它,没有了问的冲动。
r门前的石礅、石槽想笑,没笑出来,傻傻地使着眼色,安静下来。巷子里很多遗弃的石器。
r石槽盛满了雨水,下面一季季地长草,又一季季地枯黄死去。
r沟在巷子的最低处,侧身,顺着墙根,与巷子一起,在村子里流来流去,在躲避些什么!在迎来送往些什么!
r青石、青砖、青瓦,木柱、木梁、木门窗。村庄的硬和软,高低远近衔接搭配,融在一起,流动,青色如水。
r地上的石阶,时不时把路引进一户人家。
r石门槛外面的石礅,是一个停顿,向来的人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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