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启示录
文／姜纬 摄影／诺丽·尼克丝Text by Jiang Wei Photos by Lori Nix
图书馆，2007年。摄影：诺丽·尼克丝（© Lori Nix）
混淆着现实与想象界限的《城市》系列，和尼克丝的成长过程有一定关系，她年少时经历了龙卷风、洪水、干旱、暴风雪等灾难。《城市》系列描绘了可能的灾害或变故让人们离开家园，最后的城市景象，到处都是衰败的建筑—废弃的学校、剧院、商场、地铁、餐厅、植物园和图书馆，然而一切都将慢慢被自然吞没，她对此表示：“时间和大自然才是伟大的。”
尼克丝不止一次提到屡获殊荣的新闻记者、亚利桑那大学新闻学教授艾伦 · 韦斯曼（Alan Weisman）对她的巨大影响。国家地理频道拍摄的《人类消失后的世界》（Aftermath: Population Zero），描绘的是人类突然消失以后的地球。影片就取材于韦斯曼的名著《没有我们的世界》，这本别有思致的奇书被称赞为“当代最伟大的思想实验，是极富想象力写作的伟大创举”。
自助洗衣店，2008年。摄影：诺丽 · 尼克丝（© Lori Nix）
影片只是反映了书中的一部分内容，即人类突然消失后，地球会发生哪些变化。其中有关城市部分：人类消失两天后，管道堵塞，城市变为泽国；一年后，街道纷纷开裂，并被杂草占据；三年后因为不再有暖气供应，城市管道系统爆裂，建筑物开始瓦解；20年后，铁路的铁轨开始消失，街道成为河流；300年后，桥梁渐次断裂。没有酸雨的侵蚀，大理石建筑比现代派建筑更持久，像休斯敦这种建造在三角洲上的城市将被冲走；500年后，曾经是城市的地方已经变成森林；十万年后，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终于降低到工业化时代之前；百万年后，微生物终于进化到可以分解城市垃圾中的塑料制品了……
韦斯曼的推论是有实证作为支撑的，他主要依据对地球上某些特殊地区的考察。这些地区之所以特殊，或是由于人类尚未大举迁居，或是人类活动因为战乱之类的原因而停止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而后者看起来更具说服力，比如塞浦路斯东岸的旅游胜地瓦罗沙，因为战争荒废了两年，结果街道上的沥青已经开裂，长出野草；又比如朝韩交界处的“非军事区”，1953年起成为无人地带，结果那里变成各种野生动物的天堂。
植物园，2008年。摄影：诺丽 · 尼克丝（© Lori Nix）
尼克丝当年选择攻读艺术专业时，她的父亲吓了一跳，她不得不兼职打工支付学费。尼克丝一直对摄影的表演性有着兴趣，总想自己去“构造图像”。在俄亥俄州立大学读硕士期间，她在宿舍把自己打扮成辛迪 · 雪曼。她还清晰地记得小时候喜爱的科幻和灾难电影的震撼感。在她看来，8×10大画幅相机拍出来的大场面，就很接近看电影的效果。
尼克丝位于纽约布鲁克林的小公寓里，堆满了廉价的粘土、泡沫板、纸板、灰泥、胶水、石膏、木板、稀释剂、乳胶漆、丙烯酸漆，以及各种各样的锯子、砂轮、油漆刷等工具，书桌上有一摞建筑图书，旁边是许多科幻小说，还有工程学、植物学、生态学、地质学、生物学、社会学和考古学等各个领域的图书。她每天除了上班和创作，就是吃饭、看书、休息、寻找材料或跑到室外呼吸新鲜空气。在布鲁克林与曼哈顿之间的地铁车厢里，尼克丝总是昏昏欲睡，但到了地面，她总是贪婪地打量周围，建筑细节和人群涌动让她感到不可思议。回到家，往往就是在模型上做更多的涂胶、切割、打磨、油漆和喷绘。昂贵的拍摄成本，让她的工作更有条理和耐心，拍摄只是按一下快门，但前期的准备非常繁琐枯燥，不得不由衷叹服尼克丝的毅力。
喷泉，2008年。摄影：诺丽 · 尼克丝（© Lori Nix）
《城市》系列的叙述思维是开放的，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了照片里的景象？全球气候问题、超级病毒、核战争、海啸、瘟疫、环境污染、飓风、火山喷发、大地震、行星撞击地球等等，尼克丝并不予以确认，她觉得这应该由观众决定，她想启发观众去考虑自身所作所为如何影响人类和文明的未来，其睿智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姜纬：是否有影响你的艺术家或艺术风格？你如何看待自己的作品？
尼克丝：哈德逊河画派的作品对我影响很大，包括托马斯 · 科尔（Thomas Cole）、阿舍 · 布朗 · 杜兰德（Asher Brown Durand）、弗雷德里克 · 埃德温 · 丘奇（Frederich Edwin Church）和马丁 · 约翰逊 · 赫德（Martin Johnson Heade）的绘画作品，以及德国早期浪漫主义风景画家卡斯帕 · 大卫 · 弗里德里希（Casper David Friedrich）。这些艺术家具有浪漫主义和崇高的特点，他们有能力创建和表达强烈的感情，无论是美丽或令人惊恐。18世纪哲学家如康德的观点，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友好的和可预测的宇宙里。这些美丽风景的描绘，使我们看到大自然充满了敬畏和威严。而当代艺术的崇高则体现于许多不同的形式，但要想达到相同的效果，就都要唤起深刻的情感。巴尼特 · 纽曼（Barnett Newman）和马克 · 罗斯科（Mark Rothko）的抽象表现主义风格，摄影师安德烈亚斯 · 古斯基（Andreas Gursky）拍摄的巨大空间，都超出了我们可感知的地平线，观众感到不安和渺小。至于我自己的工作，我创建照片，描绘我们可能的未来。
控制室，2010年。摄影：诺丽·尼克丝（© Lori Nix）
水族馆，2007年。摄影：诺丽 · 尼克丝（© Lori Nix）
美容院，2010年。摄影：诺丽 · 尼克丝（© Lori Nix）
姜纬：你的这些摄影作品都是描绘危害和灾难的场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创作动机？
尼克丝：我对描绘危险和灾难很感兴趣,但我认为我的作品里有微妙的幽默。我出生在堪萨斯西部一个小镇，每一季节的灾难，大人们表现得非常焦虑，但孩子们的感觉却不同，倒下的树木，泥浆，甚至是火灾，给日常平凡的生活带来了兴奋。我有时会害怕未来的发展，但同时我也着迷于一个变化的世界能带来什么。
姜纬：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用摄影这种方式创作的？
尼克丝：我认真对待摄影，是在大学校报工作的时候。一开始我是暗室技师，然后做图片编辑。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没有新闻敏感性，没有追逐新闻故事的兴趣。我也害怕拍摄人物肖像，因为我感到无法准确捕捉到对象的本质。但我很喜欢摄影，摄影能充分表达我对世界的想象和理解。大学期间，我学习陶瓷和摄影，从零开始制作陶瓷，这对我的摄影创意提供了很好的帮助，我的愿望是构造图像而不是找到现成的。我当时生活在中西部地区，商业摄影不是一个可行的职业发展路径。毕业以后，我失去了使用影棚的机会，而且每周只有大约25美元的生活费，这意味着旅行摄影也不是我的选择。于是，我尝试在公寓房间里的餐桌上搭建小模型拍摄照片。
姜纬：所以这是你慎重考量以后的选择。
尼克丝：那时候，我想起了堪萨斯的童年。我决定根据自己的记忆重建一些童年的场景。我更愿意呆在家里，创造自己的世界，而不是去寻找现实世界。就我个人而言，我试图在作品所描绘的困境中发现乐观和美丽。
姜纬：你最喜欢哪一类场景或意象？尼克丝：“漂浮”是迄今为止我最喜欢的场景之一。观众看到人或者物体漂浮在水中，纠结在香蒲和杂草间。我看到纸板转化为长叶，香蒲上有我的指纹，但仍然可见到粘土或纸巾。我很喜欢照片给予观众一种不安感觉的过程，但它同时又是幽默的，如果把场景分开，仔细观察，就会看到许多用于构建这些场景的材料。
购物中心，2010年。摄影：诺丽 · 尼克丝（© Lori Nix）
姜纬：你的作品虽然是制造出来的虚拟场景，但在视觉和感觉方面很真实。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摄影所强调的“真实”，而是心理或知觉的“真实”，可以说你重新定义了摄影吗？
尼克丝：我并不认为看见什么就随便拍下什么，或者不经过想象和整理而拍到的照片，就一定是真实的。摄影虽然有记录的功能，但拍到的东西和人们通常追求的真实状况，是有很大距离的，我认为这不是摄影的局限和无能。所谓真实并不存在于任何一个具体而局部的时刻和空间。
姜纬：在你看来，摄影应该向观众传达的最重要的信息是什么？
尼克丝：对我来说，摄影是非常主观的，每个人都会从同一幅画面中读出不同的感受。我个人的观点是摄影应该引起观众的某种情绪—敬畏、愤怒、忧虑，或幽默。
诺丽·尼克丝简介
1969年生于美国堪萨斯州北部的诺顿，1993年毕业于密苏里州杜鲁门大学，1996年获得俄亥俄州立大学艺术硕士学位，1999年起移居纽约生活和工作。她的摄影作品在美国、加拿大、德国、意大利、澳大利亚、西班牙、法国、瑞士等地展出，并被史密森尼美国艺术博物馆、乔治·伊士曼之家摄影博物馆、堪萨斯大学斯宾塞美术馆、朱莉·柯林斯·史密斯美术馆、休斯敦美术馆、德克萨斯州埃尔·帕索艺术博物馆等机构收藏。2004年和2010年获得纽约艺术基金会的资助。2014年获得古根海姆基金。
责任编辑／段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