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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匠人的奇幻之旅

作者:口述 郭鸣 撰文 A.J.、武侠

自从十几年前与钟表结缘,我的人生轨迹就发生了变化。我先后旅居中国香港、德国和瑞士,追随各种制表大师学习。那些有着温度的机械装置,那些细微得几乎不可见的铜质零件,在方寸之间展示出千变万化的魔术,吸引我步步深入,穿梭在古老与现代之间。

口述 郭鸣 撰文 A.J.、武侠

郭鸣,独立制表人。早年留学澳洲,在当地古董店工作,学修古董钟表。因对古董钟表工艺的迷恋,选择成为一名专业制表师,特地奔赴香港学习钟表制作知识。后赴瑞士伯尔尼、韦希特拉赫、索芬根各地的大师工作室学习制表。



CNT对话

制表工艺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成就感。两个时刻让我最有成就感,一个是将手工制作出的零件打磨得金光闪闪,那种感觉就像是将粗糙的原石打磨成了钻石;另一个是组装,机芯完成后,一遍一遍地尝试安装、再打磨、再安装,直到把所有的问题处理掉,每个零件都合拍,奏出和顺的旋律,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你曾在中国、德国和瑞士深度学习制表,不同国家的制表技艺有什么不同?

差异不小。德国表中,四分之三夹板比较常见,这是机械表机芯中覆盖约四分之三区域的一块大夹板,结实耐用。高级德国表往往用黄金套筒、蓝钢螺丝、手工雕花的摆轮夹板等部件进行装饰,色彩缤纷,赏心悦目,但在表盘和表壳等的装饰上相对比较简单。

瑞士表的装饰就丰富很多,会使用镶钻、玑镂、珐琅乃至马赛克镶嵌、羽毛镶嵌、细木镶嵌等各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工艺。瑞士表的机芯多由三到四块夹板组成,以各种打磨和修饰,让机芯光彩照人。

中国的国产表最近几年还是取得了进步,也有一些品牌开始逐步登上世界舞台。但是,我们要清醒地看到国产表与瑞士表之间的巨大差距,这个差距有技术、传统、工具方面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态度。瑞士的一些制表师,能够花很长时间反复打磨一枚小小的零件,许多人一辈子只在一家表厂工作,这样专注而敬业的态度,是一些国内制表师比较欠缺的。

在国外学习时,对制表有哪些新认识?

在国内的时候,我并没有认识到工具的重要性,觉得只要能用就行。到了瑞士才发现,当地人对工具非常重视,不仅质量要好,还要漂亮。瑞士制表师的技术固然优秀,但如果没有称手的工具,水平恐怕要大打折扣。但凡优秀的制表师,没有不爱惜自己工具的。

邂逅古董钟表之屋

与钟表结缘是在17年前。那年我远赴澳洲念大学,住处附近的街巷里有一家小小的古董店,深黑色店面古色古香,橱窗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董钟表和机械工具,灯亮着,大门却总是紧闭,偶有来访者坚持着按响门铃,才会有一位60多岁的老先生慢悠悠地现身,“咔吧”一声打开门锁迎客。

我对这个地方的好奇与日俱增。当它招聘雇员的告示一贴出来,我就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还是那位老先生来开门,额头上挂了一个镶有小巧放大镜的眼罩。他叫菲利普,是店主。菲利普的衣服很讲究,但灰白的胡须有点零乱。他把眼罩拉到脖颈处,看了我一眼,“你对钟表感兴趣吗?”“是的,先生,我父亲是个缝纫机械修理师,我对这些特别有兴趣……”菲利普和我聊了很久,大概感觉到我的诚意,而且我还能给他的中国客户做翻译,我被留下了。

刚开始,我什么也不懂,就做些清洁工作,擦拭那些古董钟。后来菲利普教我给古董钟上发条,手动调整时间,他希望客人进来时看到每只钟表都在工作。大多时候,菲利普都猫在店面后的小工作室里,像一头扎进了深海,无声无息,我一个人听着满屋钟表的声音,仿佛与世隔绝了。

有次在店里待得实在无聊,我走进了菲利普的工作室。工作室里最显眼的是一个维修台,放着各种工具,菲利普正弓着腰,皱着眉头,透过单眼放大镜和手上的一个小玩意较劲。他左手攥着一张灵巧的小弯弓,旁边连着齿轮,右手拿一把锉刀,左手拉弓,右手推动锉刀,将一个小小的圆条打磨出金色的光泽。他把那小玩意展示给我看:“使用时间久了,钟表的轴轮会有很多划痕,就是这些黑色的痕迹。打磨光后,这轮轴带着齿轮在机芯里运转就更流畅了。”从这天开始,我算是走上了修表之路。

Tips

瑞士是怎么成为制表圣地的

瑞士地处中欧,四面被奥地利、意大利、法国和德国包围。瑞士领土面积不大,但经济发展水平却位居世界前列。13世纪,日内瓦出现了制作金银首饰的工匠, 15世纪金银首饰业已非常繁荣。16世纪,日内瓦进行了一场宗教改革,1541年通过一项法令,禁止人们穿戴装饰性的金银珠宝,不过,钟表并不在禁止之列,于是钟表业开始慢慢兴起,人们还将金银珠宝等贵重物品融入钟表制作。1601年,日内瓦成立了世界上第一个钟表行业公会——日内瓦制表工会。此后,瑞士其他地方的人纷纷来到日内瓦学习制表,以此养家糊口,日内瓦的制表业开始远近闻名。

第一枚怀表的诞生

第一枚怀表,16世纪诞生在德国的纽伦堡,由一个名叫彼得·亨莱因的锁匠发明。这枚怀表的形状像一只鸡蛋,因此得名“纽伦堡蛋”。尽管它的造型和后来的怀表完全不同,甚至显得有几分滑稽,但作为怀表历史上的开山之作,其重要性毋庸置疑。



一天,菲利普递给我一个鳄鱼皮的小方盒:“这个你来修吧。”我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至少有50多年历史的欧式机械闹钟,有两根发条和敲打式闹铃,旧时有钱人会带着这种袖珍闹钟出门旅行。黄色的小钟已经用得很旧,走时还算准确,但闹铃已经失灵。拆开后发现,控制闹铃的那根发条断了,菲利普教我在发条断处各打一孔,将小铁条塞进洞中,两截接合固定。经过数次尝试,我终于让小闹钟再次发出了清脆的铃声。这是我修的第一个钟表,至今难忘。

有个阴天,一位绅士带着一只18K金的古老怀表匆忙赶来店里,一脸焦灼的神情,请求我们无论如何要将表修好。这只表是他曾祖父传下来的,背后烙着这个贵族家庭的徽章,有很重要的纪念意义,因为不小心摔了一下,现在已经不走了。菲利普和我将怀表打开,发现是机械部分的摆轮轴尖断了,这是个致命伤,而且,100多年过去,也找不到可替换的零件。菲利普捧着表想了很久,忽然灵机一动,干脆将断掉的轴尖磨平,镶嵌进头发一样细(0.1毫米)的钢丝,依照轴尖的粗细、长短、光滑度慢慢打磨。上紧发条后,钢丝的强度和大小都恰如其分地顶替了原有的轴尖,菲利普又将表的零件都卸下来,耐心打磨,那些斑斑锈迹不见了,走时也恢复正常,仿佛一位奄奄一息的病人,在名医的妙手之下又恢复了健康的神采。在我看来,这就像不可思议的魔术。

在古董店打工近两年,古董钟表的精美时刻吸引着我,打开机芯,里面抛光打磨的齿轮、夹板,就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充满了甜蜜和温暖,似乎在冰冷的机械装置里注入了生命和灵魂。一只有生命和灵魂的表,是令人感动的,也是值得尊重的。



修表台上的旅行

“我要做独立制表师!”从澳洲回国后,我没有按照父母的意愿继承家族生意,而是决心学习更多制表技艺。国内找不到合适的培训学校,我便去了香港专业的钟表学校学习了两年,意犹未尽,又先后去了两个钟表强国——德国和瑞士旅居,系统学习制表的全部技艺。

在瑞士,我遇到了一位名师——独立制表人协会(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独立制表团体,汇集数十位业内顶尖制表大师)的制表大师Frank Jutzi,成为他唯一的中国弟子。2014年下半年,我来到伯尔尼郊区的小镇Wichtrach,跟随Frank学习制表。

Frank大概50多岁,瘦瘦高高,沉默寡言。他没有大师的架子,有时甚至像个邻家农人般质朴,但当你和他聊起钟表,他的眼神瞬间就不同了,言语犀利,切中要害。瑞士像他这样的顶级制表师已经不多了,很多人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请他制表或者修表。

虽然我已经学习钟表多年,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来到瑞士才发现,还有太多知识和技术需要掌握。钟表涉及的领域实在太广,涵盖了不同学科,很多知识是我闻所未闻的。我所掌握的,不过是浩瀚海洋中的一滴海水。

在Frank的工作室,我修过一个有着“神秘指针”的表,那是德国制表师的作品,有几十年历史,已经停摆了。正常情况下,手表的时针、分针、秒针都放在中间位置,时针在时轮上,秒针在秒轮上,连接在一个轴承上。但这只手表的中心没有齿轮,时针也没在时轮上,只在表面的玻璃壳上有一个时针箭头,客人说,随着时光流逝,箭头会自己走动!我被这种诡异的设计震撼了,这“神秘指针”背后究竟有什么机关?小心把表拆开,内部也没有秒针,只有分针。仔细观察才发现,表盘表面有两层玻璃,下部的亚克力玻璃上画了时针的箭头,玻璃的底部通过一个金属齿轮与机芯齿轮连接在一起,机芯走动时,经由金属齿轮带动玻璃表盘行走,指向正确的时间。修古董钟表,不是更换零件那么简单,必须小心揣摩每一位制表师的构思,也经常会遇到奇葩的设计。这一过程,如同是与那些伟大前辈进行跨时空的交流,令我着迷不已。

在瑞士,能看到完整的钟表发展的历史,也会邂逅从古董表到现代表的纷繁款式,犹如一场奇妙的旅程。我曾经修过一款有二三百年历史的表,将钟表、人偶与音乐盒合而为一,整点时音乐响起,表盘上的人偶开始在河边洗衣服,河水还会流动,它展示的就是古代生活的状态。

瑞士的钟之风情

Frank对我的要求很严,教导我以正确、严谨的方式来修理钟表、制作零部件。就拿打磨一颗螺丝来说,通常的做法是只打磨螺丝的上端,但Frank要求我打磨整颗螺丝,包括上端、中部和底部。一开始我很不理解,螺丝装在机芯里,人们能看到的只有上面,为什么要打磨整颗螺丝呢?Frank说,你自己很清楚这颗螺丝还有许多地方没有打磨修饰,不管别人注意的地方也好,没有注意的地方也好,都认真对待,这才是做事情的正确方式。老师的话至今依然鞭策着我,让我在制作、维修腕表的时候,力求尽善尽美。

除了将钟表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Frank还带我去逛古董市场,既能锻炼眼光,有时也能淘到价廉物美的钟表。此外,我还跟着他去了日内瓦、伯尔尼等地方,进行了一场场钟表之旅。在日内瓦湖畔,我看到了这座城市的标志——大花钟。瑞士既是钟表王国,又以美丽的花园著称,于是聪明的瑞士人将两者结合在一起,发明出花钟这种融观赏性和实用性于一体的景观。花钟的钟面由青草覆盖,随着季节变换,花的颜色和品种都会有所不同。阿拉伯数字时标看似杂乱,实则规范地分布在指针周围,营造出别具一格的视觉体验。无论刮风下雨,花钟的指针都会像普通钟表的指针一样移动,精准地显示时间。在人们看不见的地下,一整套复杂精密的机械装置,时刻为花钟提供动力。

伯尔尼是瑞士的首都,有许多传统建筑,其中最古老的是一座钟楼。临近整点时,机械人从钟楼上面钻出来报时,吸引不少人驻足观赏。我自己制作的首只钟表作品——日月镂空钟,就是以这座钟楼为灵感,手工镂空、打磨,历经数月才完成。与机器打磨相比,手工打磨费时费力,但在细节的处理上更加到位,也更能体现传统制表的丰富内涵。

制表是一项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工作。拆出以前的古老机芯,总会发现内部零件打磨得很精心,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都一样漂亮。这就是工匠精神,对每个细节精益求精。制表师制作出来的不仅是商品,也是艺术品,也因此才具有经久不衰的魅力。

Tips

英国最牛制表师

罗杰·威廉·史密斯堪称英国最牛的制表师,制作机械表的34种工艺,他掌握了32种,世界上只有50个人拥有其制作的手表。他相信慢工出细活,别人几秒钟就做好的零件,他可能花上一个星期,不小心打个喷嚏,可能将1个月的劳动成果吹得无影无踪。全世界的收藏家都想得到罗杰·威廉·史密斯制作的手表,但就算有钱(85000英镑至500000英镑不等)也得等上8年,因为定制手表的名单太长了。罗杰·威廉·史密斯目前每年制作10块手表,他计划提高产量——每年做12块。

机械表是怎么工作的

机械表有5大机构:上条拨针机构,上发条调时间的机构,齿轮机构,擒纵机构,时间指针机构。发条收紧后释放,成为原动机构,带动齿轮机构开始运行,擒纵调速机构分擒纵机构和摆轮游丝系统,将传递过来的能量等化,传递给齿轮机构,控制秒轮的转速,从而控制时间指针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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