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被候鸟吵醒了。我睁开眼睛,窗台上的两只野鸽子静静看着我们,那些唧唧喳喳的麻雀轻巧飘动着,像遥远的歌谣,又像近处的朋友。老婆也醒了,喉咙还没有完全醒来,嘶哑地说,你的麻雀们找你来了。我说,这两只鸽子是我的朋友,那些麻雀我暂时还不认识。
早茶安排在葡萄架下的长桌上。漂亮的新鲜馕,在漂亮的餐布上亲切诱人。核桃杏仁奶茶是我们家的专利,妈妈说是她奶奶留下的手艺,浓香养人。把核桃仁和杏仁放进铜制乳钵里,捣碎,浓茶兑热牛奶,那味道是飘梦的感觉。奶茶端来的时候,爸爸说,泡馕,馕的味道出来后,奶茶就是蜜汁了。
喝完茶,爸爸把我留住了。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温馨地靠在他身边,像我儿时坐在他怀里一样温暖。爸爸说,两个事情,昨晚你累了,我没有多说,记住我的话,某一天,好日子里的坏日子来了,真主找我回去了,在我闭眼之后,你要给我把后事办得体面一些,请家族亲人和朋友们参加。我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不能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这是我们的传统。
第二个事情,不要忘了施舍。一个男人,没有怜悯,就没有他今后的福分。你挣到手里的钱,不完全是你的,落在上面的一部分,是穷人的。昨天晚上,我们吃到嘴里的西瓜是我们的,但那瓜皮是牛羊的。哈密瓜是我们用钱买来的,但瓜皮不是我们的,是候鸟和羊的。羊肉是我们用钱换来的,但那骨头不是我们的,是流浪狗的。葡萄架上的葡萄是我们的吧,如果明日里一场暴雨,一场疯癫的冰雹满天疯狂飘舞,那些美丽的精灵们就不是我们的了。没有穿在身上的新衣,名义上是我们的,在没有穿到身子以前,也不是我们的。天上的天鹅肉更不是我们的。这个道理,从祖先的祖先光屁股的时候起就是这样。这是一切道理的基础。巷口的那个哈丽黛奶奶,你记得这个老太太吧!她丈夫米吉提过世后,过得艰难,巷子里有脸面的汉子们这些年都在帮她。米吉提年轻的时候帮过我,那时候他是伐木人,以前我们家那三间旧房子的木料门窗都是他送来的。她的三个女儿都嫁人了,小儿子去年续婚,我帮了点,现在他家要盖新房,你也可以献上点心意。如果春天古丽那里你不好讲,让你妈妈说,大钱,还是要你说了算。我笑了,我知道,爸爸是拿这句话来将我。我说,爸,你以为我这么窝囊吗?爸爸说,不是那么一回事,你不小了,这个年龄,要装老实,装傻。女人嘛,老了,爱听好话,你哄着让她定事,她高兴,就什么事都答应了。实际上,你心里有数。我笑着说,好,我叫巴哈尔古丽去看哈丽黛奶奶。爸爸说,你们一起去,钱要用你的手给她,那个钱才能算钱。
紧接着,爸爸又说,还有一个小提醒,你现在退休回来了,走路不要太快,左右停停,多向路人打招呼问好。老百姓生活,不存在什么认识不认识,有一声“萨拉姆来昆”的问候语,就成熟人朋友了。平时,你那张脸太严肃,现在要笑,就假装你是一个歌唱家,见人和蔼随便一点,不要像俄国的将军那样绷着脸见人。笑脸多了,朋友就多。朋友多了,男人就能看到墙外的墙、水里的蛇、花儿中的花儿。这些话,以前我说过吗?我说,你说过多次,我没有忘记。爸爸说,好,你妈妈说得对,我快糊涂了。还有,朋友请吃饭,不要白天喝酒,晚上才是放松的时候。白天虽好,但白天里的眼睛们,不都是好眼睛。我说,我明白了。爸爸说,你现在是有名望的人了,我还是那句话,一生都要低调,友善做人。我笑了,爸爸批评得好,你吃的盐比我喝的水多。爸爸说,今天去看你的岳父吧?我说,巴哈尔古丽准备中午去。爸爸说,不是那么回事,中午是吃饭的时间,一早就去请安,这是做女婿的规矩。我说,那我们这就动身。(责编 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