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女报·Seaside

无意义昆虫


爱是温暖深沉的付出。而情欲里,人才喜欢和自己较量。

你打吧

罗耘的老婆发现他手机里有条短信,一个叫小慧的女人发的:“想你了。”

什么意思!老婆一蹦三尺高,小慧是谁?什么时候认识的?发生过几次关系?说说说!

罗耘死不承认,老婆不依不饶,要把电话打过去。罗耘拼命拦着:“你干嘛啊,有病吧?”这态度,更是坐实奸情,老婆开始放声大闹,她对这个家庭的付出云云。最后,一定要离婚,还要打电话给父母、公婆、七大姑八大姨,让他们来主持正义。

不承认也不行了,罗耘试图让步,大事化小:“那如果我让你打给小慧呢?有什么意义?”

“不要脸!”罗耘明白了,她哪里是真想离婚。1.她要掌控这件事;2.她从此要站在道德高地将他踩在脚下;3.她要骂死她,出口恶气。

如果再加上他态度好,这事儿,没准儿就过去了。

于是他妥协了。他叹口气,把电话给她:“你打吧。”

看着老婆一脸义愤填膺地拨号,他心底滑过一丝对小慧的一丝内疚。为什么要让一个很傻很天真的小女孩来承担他的懦弱呢。

哎,如果不懦弱谁还需要别人承担。他无限纠结地看着老婆,等待着无数种可能。

电话通了,老婆气势汹汹地大叫,破鞋,你妈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丢人现眼吗?!

然后她的气焰渐渐低下来。最后,她偃旗息鼓,哭起来。

罗耘以为的撕逼大战并没有发生。没有不承认,没有恶语相向,没有争抢。小慧平静地说,他要真想娶我我还瞧不上呢,瞧把你紧张的。再说,我都付了他钱的,不信你问他。

她的确给过他钱,都特别巧妙。比如有一次他要去上海出差,身上现金不多,她数了两千块给他。他并不知道这在她心目中就是N次的嫖资。何况他在请吃饭、开房间和各种游玩方面,花的不止这些。他觉得这是礼尚往来,是一种感情的相互渗透。

没想到他被小三儿玩了。

不服气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罗耘没有再和小慧联系。他没有解释、道歉,或是求合。脆弱的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但是他经常想她,甚至有时候在等她的电话,等她冲他发一通火。可是什么都没有。

在发生这件事之前,他对她还没有这样强烈的感情,渐渐地,一种叫“不服气”的东西开始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半年后,家庭已经在他敛眉顺眼的态度中平静下来。但一口还没有出的气,却在这看似平静的表层下茁壮成长,顶破冰层。

一个月黑风高、寂寞难耐的出差的晚上,罗耘忍不住给小慧发短信:“在干嘛?来一炮?”

他企图用语气里明显的报复、戏谑和不尊重,拿回她剥夺走的他的尊严。但是她并没有受到惊扰,快乐地发回两个字:好啊。

以前不是这样啊,以前他们赤裸的炮友关系都穿着情人的衣服啊。

他们之间有不到一个小时的高铁车程。罗耘用手机给她订了票。凌晨时分,她到了。可能刚刚还在和朋友喝酒,她头发里有淡淡的洋酒和烟草的味道。

“想我吗。”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细糯糯地软在他怀里。没有一丝尴尬,没有生疏,他们轻车熟路地接吻,脱衣,彼此蹂躏。

他的手掌和身体陷在情欲之中,他的灵魂却像一页旧书,翘起的一角怎么也摁不平。

他用力把她的脸扳起来,亲吻她。她眯着眼睛承接他,非常认真地投入在肉欲里。她对那件事充满了无法原谅的轻视,对他没有丝毫亏欠。

在内心强大的女人面前,罗耘相形见绌。

这是一场关于尊严的博弈,他刚刚出发就已一败涂地。

欢事过后,她很快睡了,鼻息轻微,犹如神殿前的余香袅袅。

他静静地看看她,她和他老婆是多么不同的人类。他老婆的受害心理不知从何而来,谈个恋爱、上个床、结个婚、生个子、男人偶尔出个轨,她都是受害者。她像纸糊的、玻璃烧的,碰一下就坏,摔一下就碎。

而小慧因为无节操,肆意妄为,永远时尚而快乐。

他想恨她又不知从何恨起,好像更应该恨的人是自己。自己并非财大气粗可以给女人名贵珠宝,又不是显赫官贵能改变她命运的走向。

那么,他又能用什么来规范和要挟她?

康庄大道

第二天上午,她要走。她的手胡乱在包里摸索一番,懊恼忘记带日抛的隐形眼镜了。他无意中发现她的包是一线品牌。

她到底是谁?有多有钱?她的感情经历是什么样的?他并不熟知。他们是在电梯里搭讪成功的,他只知道她是广告业,家庭成员都开着好车,她喜欢蒙奇奇,总是穿蓝色内衣。所有的了解仅限于此。

她要去买隐形眼镜,正巧他要去那家商场谈业务。他等着她化好妆,一起出发。他们并没有太多话。他们一起坐在出租车后座,她低头玩手机。

很快到了,他付钱,下车,提醒她下车。她一直在玩手机。商场前面的一条路正在修,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他脑子里有点混沌,在前前后后地想关于他们的感情。从来没有说过爱字,好像这个字还没有萌芽就已经腐烂进身体里了。也没有一起逛街、看电影,走在路上都不敢太亲近,因为怕碰到熟人。有时候他会跟她讲自己的家跟孩子,她淡淡地听着,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正在这时,一声巨响。他转身去看她,整个人都懵掉了。小慧掉进了路边正在修建的地下停车场。那里面堆放着一些生锈的钢筋。

曼妙的女孩蜷曲着身体,发出难听的呻吟。他吓呆了,立刻从楼梯绕下去,冲到她身边。“别怕,”他握着她的手,竟然脱口而出:“有我在。”

他们看上去像是热恋中的一对男女。而事实上,他连她的名字是真是假都不清楚。

很快急救车赶来,将她送去医院抢救。他跟在后面,付钱、签字。

等在手术室外面,他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应该打电话给她的家人呢?可是他不知道她手机的开机密码。

他焦灼地踱步,没有一丝想要走开的念头,其实作为一个炮友,给她交钱已经足够了。可是他在等待她出来。这个愿望迫切而本能。曾经他一直想以指责的方式去提醒她,她不够尊敬他、不够需要他。但是自尊太强大,苛责也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有任何价值。而她正遭遇着突如其来的厄运,这让他感到自己有些价值,充满力量。

他对她这样上心是从什么时候?大约是从发现她那么酷开始。他觉得,他们正在从炮友向情人的康庄大道上一路狂奔。

流沙

很快小慧被推出来。手肘骨折,还好并无大碍。罗耘细心而温柔地守在病床边等她醒来,时不时将她的长发捋到耳后。他从未细致而妥帖地对待一个女人,爱情的幻觉结结实实地将他笼罩着。

半个小时后,小慧清醒过来。她一看到他,目光就冒火。

“你知道那儿有个大坑为什么不提醒我?!”

罗耘愣了。“你明知道我一直在玩手机!”罗耘竟然无言以对。

“我男朋友每次看我走路的时候玩手机,都会牵着我。”这是她第一次提到自己的男友,她的眼神骤然黯淡下去,蒙起一层愧意,继而漾起一圈哀伤。

他心底对她涌起的那些疼惜,像一道漫坡而下的流沙向下塌陷。

“你快走吧,”她说:“我还得想怎么跟我家人解释。”小慧四下张望,找她的手机。罗耘沉默地将手机递给她。她滑开手机,开始给自己刚刚做过手术的手肘拍照,然后发微博。出于好奇,罗耘悄悄记下了她的微博名字。

接下来是无穷尽的空白。她在等着他自己滚蛋。他能感觉到她在克制一肚子气,她恨自己为了肉欲赴了这场灾难之行?她埋怨自己不该跟一个看见她玩手机都不牵她的男人上街?

她从内心里根本就看不起他?也从来看不起她自己的情欲?

罗耘无从知晓,也再不想知晓。仅仅是几个小时,罗耘感觉自己像走了很远的路,四肢沉重,阳光变灰,医院对面的高楼耸立在瓦白的空气里,他像是蛰伏在它阴影中的微小昆虫,毫无意义。

十几分钟令人难堪的尴尬和沉默后,他轻轻退出病房。楼道里人来人往,他挤进电梯。从未有过的孤独。他打开手机,搜索她的微博。

原来她是一家小广告公司的负责人,她男友在知名国企做中层,长相比罗耘差远了,但是很有钱的样子。两人是异地恋。

他一条一条把她的微博翻下去,那是一个完全没有他的一丝痕迹的世界。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罗耘被人群挟裹着涌出医院。情欲全盘幻灭,他想,这才是真正的、永远的诀别了。

走出医院大门,罗耘发现自己包里还装着她刚刚拍的X光片。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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