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某一种状态让自己过于满足时，人真的会丧失欲望，比如你之于我。
你给予我的那一部分感受，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让我越来越觉得趋于完美。它那么美，那么好，哪怕在美好中，我清晰地看见你的缺点，成长中的问题，但那无非是让我有更多的作用力来参与你的成长罢了。
完美是用来感受，而不是用来追求的，宝宝。
倒是我，幸福让我失去欲望——比如，表达的欲望。
说些什么好呢，我从深渊里探出头来。
当的一声——你的外公用一只汤勺，敲在我探出的头上。他认为我对你要求过低，放纵过多。他用一种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口气说，现在不学习，以后就收不了场！
不知道为什么，宝宝。每一次，当我的爸爸，你的外公，忧心忡忡地用他的方式表达存在感时，我就会想起小时候的某幅画面。
高一那一年我寄过校，因为我爸爸一厢情愿地认为那会让我更专注学习。每个周日的傍晚，他送我返校，我们走在老家那条著名的江上，我总记得霞霭漫天，江水缓流。是那一刻，他不出意外地重复那些学习之于人生的重要。我知道，他用尽了人生全部的阅历与见识来参与我的成长。我看看霞光，又看看江水。我在想，再过10年，这里会变成什么样，爸爸会变成什么样呢？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听他的呢。那就努力吧，努力学习，努力考好成绩，让他和妈妈高兴，这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于是我暗下了决心。可是一到晚自习，我就开始听我的歌，看我的书，做我的梦。我真的忘记了我对他的决心。
但那个傍晚的模样，因为它的美，以及由此对父亲产生的，不可消褪的歉意在我的记忆里再也不会走了。所以宝宝，虽然成长从广义上来说不过是复制，但复制过程中，材料的成分，比例，甚至结构，都在个体上因人而异地发生了变化。
比如我，我不用将自己对人生的期待放在你的人生里头。我实现过，并有能力实现将来自己要过的生活；再比如，我也不会过多地创造让你常立志的机会。因为我体会过一个孩子立志时候的真心，以及总也做不到时的内疚；还比如，我始终认为阅读比成绩更重要，尽管还不能确定要如何把握这之间的尺度，但我会为此不动摇地努力。
我曾受益的和受伤的，都将经过我的过滤、筛选，以我认为合适的方式传递给你。
宝宝，这大概就是传承。我不能确保你在我这里不受伤，但至少你会有能力用你的聪慧，去让你的下一代不再受同样的伤。
我坐在餐桌旁，听着我的爸爸，你的外公的忧心忡忡，听着你的噼噼啪啪和滴滴答答。我微笑着，按照我所确信的方向咬一口面包，心里突然想到，马上就要过年了。
宝宝，幸福这种深渊，它驱赶日子的速度远远大于苦难。
撰文 杨小果 设计 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