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城里下过一场小雪。九点已过,陈美和杨孟还在床上。
“难得好时光,要不,运动运动?”陈美笑嘻嘻地拧杨孟的脸:“就不能有点更高层次的追求么?”
杨孟一把捉住陈美的手,热烈的唇瞬间凑上来,火焰要燃烧起来的关键时刻,房门哐哐山响。
“哪个讨厌鬼啊!”杨孟裹件睡衣跳出去,客厅里很快响起熟悉的打趣声。
丁大年?顺着门缝瞄一眼,还真是他。陈美脸上的笑容顷刻沉下去,这位大爷又有什么事儿啊。
“能有什么事儿,还不是赶着来给哥哥嫂子拜个晚年。”丁大年素来油嘴滑舌,过年吃几顿红烧肉,小嘴愈发溜起来。
陈美撇撇嘴巴,扭身去洗手间,杨孟挤过来低声央求:“给点面子啊,热情点儿!”转而又放大声量:“老丁最喜欢麻辣火锅,老婆,今天中午就辛苦你了。”
丁大年聒噪的笑声简直刺破了房顶。陈美皱皱眉,没好气地将水撩到脸上,杨孟所有朋友中,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一位,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更可气的是,他多次找杨孟借钱不还。每次看到他陈美都恨不得自己会神功,一发力将这厮发配去火星,从此和杨孟再无半点交集才好。可有些人生来不会看人眼色。抑或丁大年早就看出陈美不喜欢自己,可人家就是不在乎。
“你们女人就是事儿多,我和老丁十几年的兄弟了,借点钱算什么!”听杨孟那意思,别说是钱了,就是丁大年要天上的星星,若他力所能及,也会不遗余力。
“男人嘛,要的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义不容辞的豪气。”
得了,还两肋插刀,杨孟也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他有这实力么?《论语·季氏》说得好: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丁大年就是典型的便佞控,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轻则损失钱财,重则三观尽毁。杨孟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还搬出了《论语》,你可真逗。”陈美只能顶个大白眼暗自生气。
吃着火锅,听着丁大年云山雾罩吹牛,一个念头一直在陈美心中跳来跳去:“这家伙真没别的事儿?”一顿饭吃完,眼看丁大年就要起身了,陈美这才长出一口气。
到了门口,换上皮鞋,丁大年一拍头:“看我这记性,哥,你是财政开支吧。”陈美一惊,丁大年什么意思?
“我和朋友盘下一个店面,准备贷款,担保人得有财政开支。”
陈美一把掐住杨孟胳膊,这可不行。“你们放心,店面已经考察过了,稳赚不赔,两年内肯定能回款。”大约看到陈美脸色,丁大年赶紧赌咒发誓。
“什么时候办手续你直接给我电话就好了。”杨孟大咧咧地挥挥手,丝毫不顾被掐青的胳膊,陈美的脸都气白了。
舍己为友谊
两人自然少不了一番争吵。
“担保这事儿想都别想。”
“借钱不行,担保也不行,难道你想我孤家寡人,一个朋友都没有。”
“担保还不如借钱呢,这里面的风险,你考虑过没?”
“我没那么多考虑,我知道的只是丁大年不会故意坑我。”
“你……”对牛弹琴,有理也讲不通。陈美拂袖而去,走到楼下转半晌,想来想去还得回家继续给杨孟做工作。她必须得晓以利害。
去年夏天,单位的李姐就在这方面吃了大亏。她外甥做生意,由她担保从银行贷了五十万。半年没到,生意赔了,外甥跑路,银行的人天天追李姐,后来直接停了她的工资。五十万,李姐月薪不到三千,不吃不喝她得还十六年。
“如果丁大年赔了,咱们怎么办?”陈美苦口婆心,杨孟也有点犹疑了:“他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这年头,哪儿有板上钉钉稳赢的事儿,朋友义气再重要,咱也得考虑自己啊。”
杨孟苦着一张脸:“话都说到那儿了,怎么拒绝?”
“你要实在为难,我替你说?”“算了算了,我自己处理得了。”接下来那几天,杨孟一直心事重重地皱着眉,看他那样,陈美也不敢过分追问。杨孟是个顺毛驴,虽然三十多了,逆反心理严重着呢。她希望他能权衡利弊做出理智选择,可情势好像不那么乐观。
大年初八上班,路上遇到丁大年,就冲他嫂子长嫂子短的亲热劲儿,陈美就能笃定,杨孟还没拒绝他。她决定先发制人。
虽然话说得很婉转,可丁大年的脸色还是非常不好看。
“嫂子,你就这么信不过兄弟?”“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事儿,实在是担保有风险,请你也理解下我们。”
还没到单位,杨孟的电话追来了,“谁让你擅自做主,丁大年不高兴了你知不知道。”
让他高兴她还不高兴呢,她和杨孟难道有义务哄他开心?笑嘻嘻挂了电话,陈美那个轻松就别提了。她以为万事消停,却没想到丁大年死不要脸,居然再次找了杨孟。如果不是无意听到杨孟和丁大年通电话,陈美还被蒙在鼓里。
“这么多表格要填啊……好吧,我明天下午去找你。”
从洗手间出来,迎头撞上怒目而视的陈美,杨孟一张大红脸:“老丁又找了我好几次,实在推不开,再说他贷的也不多,就二十万。”
二十万还不多?杨孟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就算丁大年不还,他也能负担得起?陈美真是要疯了。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第二天,陈美从单位请了假,她下了决心,从今天开始,哪怕工作不要了,也要守住杨孟。
杨孟进了单位大门,陈美侧身坐在马路对过的咖啡吧,一口气憋在胸口,那个郁闷就别提了。老婆混成24小时贴身守护,别人眼里说不定多恩爱呢,实际上,谁知道他的无奈啊。
“咳,你笨得也真可以,腿长在杨孟身上,看得了初一能看得了十五吗。”闺蜜在电话里听到陈美的吐槽,一语中的。
“不这样又能怎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跳火坑。”
“那就吓唬他一下,比如要担保先离婚。”陈美嗤的一声冷笑,闺蜜以为杨孟是吓大的啊,结婚三年,他早拿准了自己的脾气,只要不出轨,就算闯下天大的祸,她也能原谅。
“我记得听人说过,给别人做担保的,自己不能有贷款。”
“真的?”陈美一喜,转而又黯然,房子是公婆全款买的,杨孟头上根本没有房奴的帽子。不过,只要有一线生机,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听到陈美喊自己去看车,杨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买车的申请打了大半年了,陈美一直不松口,今天是怎么了。
“4S店节后促销,首付两万二,一年内零利息,我同事买了一辆,看着还真不错。”
“咱的钱又不是不够,为什么还要贷款买?”“零利息,不贷白不贷。”
杨孟屁颠颠去办手续,签字时接到丁大年电话,支支吾吾还装没事人。看着他那欲盖弥彰的样子,陈美那个开心劲儿就别提了。只要车子开回家,随便丁大年再用什么手段。
一天后,杨孟黑口黑面地回来了。他和丁大年去了银行,结果可想而知。让人生气的是丁大年,当他知道杨孟刚刚贷款买了车,居然怀疑他是故意不帮自己。
“我欠他的啊,能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趁杨孟喋喋不休,陈美赶紧煽风点火:“就是,这种人,以后干脆绝交得了。”
杨孟瞄她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实话,你是不是因为这才同意我买车?”
陈美一下子笑起来,是怎样不是又怎样,这一局,她完胜。
C-级损友VS A+级幸福
贷款未遂,丁大年好长时间没消息。杨孟很失落,有事没事就去关注丁大年的微博,随便他发张吃火锅的图片,都贱兮兮点赞,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让陈美哭笑不得。作为局外人,陈美早就以一个天蝎女的犀利看清楚了,丁大年对杨孟,压根没有他内心专属的那份情谊。
她承认,年少至交确实有纯真的成分,可时光易人,每个人都会慢慢改变。像杨孟这种已过而立还保有年少情怀的好男人,早已成了稀有珍品。精明诡诈的丁大年肯定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假友谊之名一直留在他身边。
银行里对客户有信用等级划分,从AAA到C七个等级。在陈美眼中,丁大年的友谊等级连个C-也算不上。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杨孟且执迷不悟呢。
三八妇女节那天,他喜滋滋回来,手里提着一兜子脐橙,“老丁送你的节日礼物。”
陈美一惊,那个讨厌的家伙怎么又借尸还魂啦!这才知道,因为没有杨孟的担保,丁大年的店面压根没有盘下来。
“他现在新找了一份工,保险业务员,业绩还不错呢。”看着杨孟递过来的那张家庭财产意外险的保单,陈美白眼一翻,她就知道,这脐橙不是白来的。
“多年的兄弟,不帮衬一下也说不过去,再者,你不早就想买份保险了么?”杨孟巴巴地说着,眼睛里闪耀着旧友重聚的幸福之光。
看着他心花怒放的样子,陈美心一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缺点和优点总是相辅相成,杨孟糊涂的另一面,也正说明了这个男人的善良和温情。也许她可以拿出老婆的高压大棒来防微杜渐,但那份良善重情的本性,永远没法改变。
既然如此,那就换个角度来看丁大年吧,即便是个C-级别的损友,看在他给杨孟带来的那些A+级快乐,那这些小事上,成全他一下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