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鹏飞用钥匙拧开小公寓的门时,发现客厅的灯光亮着。柔和的小吊灯架在客厅上方,整个房子弥漫着浓浓的白米粥香味。这情景多么熟悉,所以在他心里,久违的亲切感战胜了一时的疑惑与恐惧。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凌岚站了起来,淡淡地说:“回来了?”阮鹏飞“嗯”了一声,低下头换鞋子。“厨房有米粥,你自己加热吧。我去睡了。”凌岚穿着长袖的碎花棉布睡衣,得体又大方,她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客卧,“我换工作了。在找到新住处之前,在这暂时住着。”
语气像是征求,也像是通知。客卧的门小声关上。阮鹏飞被晾在了鞋柜旁边。仿佛他和凌岚从来没有分开过。仿佛她从不曾搬离过这所房子。
阮鹏飞叹了一口气,默默走进了厨房,掀开了白米粥的锅盖。
只是厌倦了
阮鹏飞和凌岚爱了七年,曾经熟悉得犹如老夫妻。七年有痒。相处久了,凌岚发现自己能看到的,几乎全是他的缺点——不够聪明,不够上进,不浪漫,不讲卫生,粗心,迟钝……凌岚几乎怀疑自己当年爱上的是一只猪了。两人相处得如左手加右手,以前经常为小事吵架,后来,连吵架也嫌费劲儿,婚姻更是迟迟不愿提上日程。
很多情侣相处久了,会抱怨“你变了”,好像变化是感情最大的杀手。可凌岚觉得他最大的问题,偏偏是他没有变。29岁的男人还像22岁的小毛孩一样,爱打游戏爱喝可乐,说话处事没学会圆滑世故,在公司连个中层都没混上,而且觉得一直租房子住都没问题,进进出出还是用那台本田摩托代步,还自个儿陶醉“瞧,我的座驾够忠诚吧”。
看不到将来。到外地出差半个月回来之后,凌岚忽然向阮鹏飞提出了分手。阮鹏飞愣了半天,没懂。直到次日下班回来,他发现凌岚连同她所有的物品,都消失了。
当时,她只留了一张纸条:“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只是厌倦了。抱歉。”
一下子有了附丽
分开半年,想不到阮鹏飞竟吃起中药来。看来她不在的日子,他的胃病严重了。
凌岚下班回家,看到他前一晚新买回来的中药扔在厨房,她便为他煎了。小心翼翼地把水和草药放进黑色的瓦罐里慢慢熬,小心地看顾炉火。她细细地看了药名,没错,这些草药都是治胃的。于是她还熬了粥,放在电饭煲里。白米粥家常的香气,有家的味道。
换了工作之后的凌岚,上的是正常班。换言之,她跟任何一个都市白领没有不同,早出晚归。傍晚回家之前,她在街口的菜市场带回来新鲜的肉菜,做精巧的两菜一汤。包括阮鹏飞的份儿。以前的凌岚很不屑也很毛躁地去做这些事,一锅菜一锅汤,只要弄熟了就能放进两个人的肚子。反正阮鹏飞只是偶尔嘟囔,也没提出过实质性的异议。但这半年,她在公司餐餐蹭食堂的日子,让她有点怀念和阮鹏飞一起住时的瓢锅碗勺。
独自生活的那半年,和过去有伴的七年一样,依然沉闷,死气沉沉,平静得像死水。没有活色生香,没有激情澎湃,没有火红火热。即使有公司热心的大姐陆续介绍了几个男生,凌岚和他们吃饭看电影也是感觉百无聊赖,半死不活的,所以很快没了下文。
冬天的凌岚双脚很冰,没了电暖袋会死。电暖袋很快就不够暖了,必须充电。以往,凌岚叫一句“充电”,立刻就有人从被窝里爬起来,屁颠屁颠地拿去插电。现在,每一分钟的事情,都得自己完成。
闺蜜小美结婚又离婚,再结了婚。她和她挽着手逛人头涌涌的北京路,小美忽然双手捂着脸,站住,好久才松开,脸上带有泪痕。小美说,其实换了一个男人生活,还是一样,没什么不同,有时候这样想着,就会问自己,早知是这样,为何要把自己和别人都弄得遍体鳞伤?
在热闹喧嚣的人群中,凌岚忽然感到了深深的寂寞,来自小美,也来自自己的内心。长久地在她心里轻轻翻腾着的点点悔意,仿佛一下子有了附丽。也许换一个男人过另一个七年,也不见得就一定要比现在好。
不二选择
面对凌岚“顺便多做了”的菜肴,开始阮鹏飞客气地拒绝,后来客套地道谢。两人默默吃完,他会殷勤地帮忙收拾碗筷当酬谢,没了以前两人在一起时的懒得掉渣的大爷样。凌岚偷偷买了菜谱回来钻研,尽可能地做些新奇又养胃的菜式。一点一滴的变化,阮鹏飞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但是他就是不吭声,不批评也不赞扬,活脱脱学生时代面对着饭堂大叔,你做啥我吃啥,没意见。偶尔他也会说,明天我要应酬,明天我要加班,不用做我的份儿。
凌岚的表面装作什么也不在乎,可是,心里有一点小小的欣喜。
这天,收拾碗筷的时候,凌岚暗暗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她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问,“明天要加班不?”
“不用。回来吃。”阮鹏飞一边帮忙擦桌子一边顺溜溜地接话。
凌岚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次日晚上,凌岚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比昨天丰盛。有白灼虾,咖喱鸡,炆羊肉,清炒芥兰,全是阮鹏飞爱吃的菜。
晚上七点,阮鹏飞准时回家。他俩坐下来热乎乎地吃,还开了两支干红,聊些有的没的,像相守多年的寻常夫妻。
饭后还有汤圆。因为今天是元宵节呀。凌岚偷偷瞄了一下阮鹏飞呼噜呼噜吃东西的样子,心里渐渐充满无名的喜悦。十九年一遇的情人节元宵节双节合一,和自己想和他过的人一起过,难道不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砰”的一声巨响。阳台里,能看到江边的人放烟花。黄色的硕大花朵轰然开放的刹那,凌岚侧过身看身旁那个看烟花的侧影。他仰望天空的姿势莫名打动了她,像七年前。夜空的花很快落了,周遭归于平静,但她的心里,细腻地开出了另一朵不灭的花。为什么要刻意追求不同?一个不出众不够上进但内敛顾家的男人,本身就是平静踏实过日子的不二选择。
借着醉意,凌岚吻了过去。他迟疑了两三秒,也抱住了她。久违了的身体。仍然熟悉,让人回味。
情深戏码是演给自己
爱情会有很多个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浪漫。相处久了,激情会变淡,但是爱情已经在彼此的心里,那时候已经到了爱到“不爱”的境界,不用刻意去强调爱,自然而然就有了一种很平淡但是很幸福的感觉。
凌岚这样欢喜地想着,在电影院大门前握着两张票,等着迟到的小美。今晚阮鹏飞说不回家吃饭,所以她也不用赶着回去做厨娘了。
忽然,来来往往的人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不,是两个。显然,他们也看到她了。
“我女朋友,瑶瑶。”阮鹏飞拉着那年轻女孩的手,向凌岚介绍。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女孩手里握着一枝嫣红的玫瑰,对她点头,笑得像百合。应该是补过之前因各种原因不能共度的情人节吧。
凌岚微笑,友好地点头。然后,她装作不在意地翘首到处张望,寻找还没见影儿的小美。很快,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朝远处用力挥挥手,然后简单地跟他俩道别,欣喜地朝大石柱那边走去。这样可以不必听见阮鹏飞向那女孩介绍她的身份,是旧同学,前女友,还是临时合租客?
凌岚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悲哀。像看一出滥俗的肥皂剧,从一开始,所有人就已经猜到了结局。只是主人公还不知道,还在不断上演各种情深的戏码,到最后,感动的只是她自己。
原来,我们可以做伙伴,可以做密友,却不能再做爱人。
另一个七年
凌岚在客厅的桌子上留下了一个月的房租,悄无声息地走了。
不是没有存过一点小小的幻想。如泥土中的小小幼苗,偶遇春风雨露便着力生长。却不知这里的土壤,早已不适宜为这株幼苗提供生存的养分。
她以为爱与不爱可以进退自如,殊不知,在离别的日子里,芥蒂和缝隙已悄然磨蚀。外表看似不倒,心里已然腐烂。
所以,这次,我真的不得不去换另一个男人,过下一个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