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置身在一个巨大的风暴洗衣机中。”上海女律师陈静娴描述她于2016年9月的一个清晨驾驶一架活塞式单引擎飞机在太平洋上空6600英尺处遭遇暴虐天气袭击时的景象。
历时58天,陈静娴完成了环球飞行的壮举。短暂休整几天后,她回到上海。在那里,她是一家美国律师事务所驻中国办事处的律师。大部分时间,她穿着职业套装,坐在办公室里,与文件打交道。她是非诉讼型律师,主要负责跨国公司和国际投资业务。飞行时,她自称“少女陈”。回到现实生活中,她才叫陈静娴。
律师变身飞行员
陈静娴脱下西装变身飞行员的故事,要从2011年说起。那时,她已经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在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了4年。其间,第一个职业迷茫期袭来时,她感到法律工作有枯燥和繁琐的部分,职业瓶颈难以突破。此时,另一个打击又向她袭来,从小带她长大的外婆去世了。
“人活着这么几十年或者100年,是不是应该要有什么追求?是不是就是这样每天上班下班,然后升个职、涨点儿工资,结婚生小孩,小孩养大,这样一辈子就完了?”自己是否要汇入这条庸庸碌碌的生活洪流中?陈静娴陷入了迷茫。
陈静娴又翻起了儿时喜欢的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的书。这个曾经写出《小王子》的作家,一生钟爱冒险和自由。写作之余,他的另一重身份是为航空事业付出生命的飞行家。在描述飞行员生活的《风沙星辰》中,圣埃克苏佩里写道:“飞行是人类的工作之一,我们了解人的忧虑,我们接触的是风、星星、夜晚、沙漠以及海洋。我们与大自然的力量拼搏斗智。对我们来说,真理就在星群之间。”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陈静娴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学习飞行,“想经历他看见过的景色,想触碰他经历过的人生”。但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飞行,家人也没有。飞行一直被视作专业人士的特权,或者富裕阶层的消遣。在国内,高昂的飞行培训费用令人望而却步。飞翔,作为人类最心底里的深切愿望之一,被大部分人深深隐藏或忘却。
不过,圣埃克苏佩里认为,人应当通过行动建立自己的本质。陈静娴是一个行事周详的行动派。受圣埃克苏佩里的鼓舞,她计划到美国念两年法律专业,为自己的职业获得提升空间。同时,她也做好了功课———在美国学习私人飞机驾驶,学费花销在1万美元上下,并不高昂,她打算借一笔钱完成飞行训练。
2012年,陈静娴到了美国,在纽约的福特汉姆法学院攻读法律硕士。同时,她利用空余时间,在纽约市郊的航空学校开始了飞行学习。
第一节课令陈静娴印象深刻,学习的是目视规则,要用自己的眼睛为飞机校准航向。教练告诉她:“你要看地平线,你不要看你身边的小房子、小树、小河之类的……你看到了地平线———远方的一个目标点,就以这个目标点做一个方向的坐标,你就不会偏航;一旦你分散注意力,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就很容易偏离航向。”
陈静娴把读书之外的所有时间都放在了飞行学习上,但学习飞行并不总是那么有趣,“当你出于很浪漫的想象去学习飞行的时候,你会发现飞行非常难,非常严格”,像背法条一般枯燥、琐碎。尤其是后来学习仪表规则时,不仅需要掌握一整套航空术语,而且还需要学习计算各种速率的换算。陈静娴甚至因此翻译出版了一本《美国通用航空法》。
一旦掌握了怎么飞,一些前所未有的体验就会产生。当陈静娴在跑道上把油门推满让飞机加速时,她能真切地感受到空气的存在,“像水一样从你的机翼旁边掠过去了”;而随着速度的继续增加,有足够的起飞动力时,飞行员拉操纵杆,“你会感觉到空气变成固体,它托举着你,把你抬到天上去”。
陈静娴真切地体会到了“自由”,她学习的固定翼飞行高度不高———如果民航客机的飞行高度是10层楼的话,固定翼的高度一般是3层楼。她说:“飞得低的话,你可以看到树在慢慢地变颜色,地面上的残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白光,枯掉的树枝拉出一条一条的影子,还可看到雾气从山间一点儿一点儿地流出来。”
实现环球飞行梦
在纽约拿到私人飞行执照后,陈静娴又在纽约工作了两年。生活在日复一日的工作和偶有的消闲中度过,陈静娴没有忘记自己想驾机环球飞行的梦想。这是一个耗时耗力耗钱的大工程,租飞机,找队友,协调整个航程的签证、落地、航油,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庞大工作量。
陈静娴很少对人提起自己的梦想,只是默默地去阿拉斯加学习了水上飞行,又去非洲体验了山地飞行。阿拉斯加是环球飞行的必经一站,陈静娴想提早准备。纽约的朋友不理解她为什么跑到阿拉斯加那么远的地方去学飞行。陈静娴只好回答对方,说自己是想去旅游。后来,她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这个巨大的梦想,我很长时间只能秘密地怀抱在心中,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起,我实在害怕最后实现不了,自己被人当作好高骛远的肤浅之徒。”
到了2016年,她和未婚夫一道回国工作,时间变得紧迫起来。此时再不想办法进行环球飞行,之后在中国生活的现实条件会使之更加难实现。做律师时养成的严谨和周密帮助了她,她把环球飞行作为一个项目运转起来,寻找飞机、寻找队友、寻找赞助,同时安排行程,进行文件调度、落地许可、海关审批等一系列案头工作。
2016年7月,31岁的陈静娴和她的3个伙伴从美国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机场起飞,开始进行环球飞行。陈静娴是第一个挑战环球飞行的中国女性飞行员,但她并不是第一个完成挑战的人。她起飞不久,即有另一名中国女性飞行员发起挑战,并先于她完成航程。
按照国际航空协会的规定,这种由出发地向一个方向、围绕地球绕一圈的环球飞行,距离必须超过回归线的长度。这意味着,陈静娴将要飞过“广袤而冰封的海洋、连绵的雪山与冰川、荒无人烟的丛林与沙漠,甚至包括大片战乱隐患地区”。
“猛烈的雨水泼洒在飞机的舷窗玻璃上,机头不住地被切变的阵风推来挤去”。陈静娴感觉这架近2吨的飞机在“被上帝之手翻弄”。经历了10个小时的飞行之后,燃油余量岌岌可危,右翼的燃油已经烧空了,左翼的燃油也已经靠近最低位。眼下,要想平安降落在这座只有一条跑道的军用机场上,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今天说不好会交代在这儿了!”这个念头从陈静娴的脑中咯噔一下冒了出来。没有时间感到恐惧。作为机长,她必须“把理性开到最大”。她把驾驶座让给有4万小时飞行经验的安全飞行员劳伦斯,自己则忙着计算风力,给腾不出手看导航和航图的劳伦斯以指引。
“这是我飞过最漫长的10英里。”后来,陈静娴在一篇名为《最惊险的太平洋飞行》的文章中写道。当他们终于平安降落,她看到:“高纬度的阿留申群岛已经快入冬,荒芜的岩石与灰黄的衰草昭示着不欢迎访客的态度。然而,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景色。这是生命的景色。”此时,她已接近这趟旅行的尾声。历时58天后,陈静娴结束了这次环球旅行。
陈静娴出生在四川南部一个叫内江的小城,是典型的充满生命热情的四川人。她描述的童年美味昙花肉丸汤和她的飞行日记一样引人入胜。她从不觉得自己是用飞行在逃避、在反对庸常的生活,而是觉得这就是鸳鸯火锅,清甜的白锅也好,爽辣的红锅也好,都好。她相信,庸常的生活同样值得一过,只是别忘了,“你可以有一个听上去很荒谬的梦想”,还可以实现它。(摘编自《人物》杂志)
名律面对面
生活辛苦,才需要梦想的甜
文/陈辰
不论是律师这样严肃的职业,还是专栏作者、美食爱好者这样文艺的头衔,陈静娴都可以轻松胜任。2016年8月1日,陈静娴以飞行员身份,带着三名伙伴从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起航,开启了环球飞行之旅。
作为中国第一位、也是最年轻的挑战环球飞行的女性,她历时58天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当人们不断称赞她说走就走的果敢与一路翱翔天际的毅力时,她却谦虚地表示,自己只是个平凡的追梦人。
记者:一边学习法律,一边学习飞行,会不会有冲突?
陈静娴:读书时,我住在轻轨旁边的一座小房子里,车一过,感觉房子都在晃。也正是因为生活太苦了,我才想得到梦想的甜。2011年8月,刚到美国,我就开始了对飞行学校的调研,并于2012年2月正式开始学习。
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相当艰难困苦的时光,也多亏在纽约的头两年无依无靠,把我性格中的坚强全都逼了出来。学习期间,不论严寒酷暑,我都是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前往位于新泽西的机场去训练。下车点距离机场尚有一段距离,我需要在正午冒着烈日或顶着积雪、寒风步行去学飞场地。
当时,我还需要面对繁重的法学课业以及准备纽约律师资格考试。为了顺利完成学业,我只能压缩飞行训练的时间,一个月当中一次至两次的飞行成为当时我最快乐的时光。
本着破釜沉舟也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情,经过一轮高压备考后,我顺利考取了美国纽约州律师资格。随后,生活渐渐地向我展示了善意,得到一份不错的律师工作后,工作签也一抽即中。之后,我长舒一口气,我知道自己又可以重回天空与云朵的怀抱了。
记者:在环球飞行途中,飞越中国上空时你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陈静娴:学飞以来,我一直的梦想就是在中国的土地上飞行,与空管用母语对话。曾有飞行界的前辈告诉我,他曾尝试着与空管进行中文对话,但对方本着指挥调度需用英文的国际惯例并没有理会他的中文对话请求。
当我飞到中国领空时,本着试一试的心态用中文呼叫空管中心。尽管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听到英文回复的时候仍有一些失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短暂间歇后,无线电频道里传来了空管中心以中文叫我呼号的声音。我赶紧用中文回答了他,还闲聊了几句。当时,我激动得难以言表,通完话后兴奋得与队友们开心击掌。(摘编自《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