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女报·时尚

昆明的春天

流转的只是城市自己



大学毕业半年后,我拖着行李箱从北京出发,历经三个半小时的飞行,降落在昆明长水机场。

我从未想过和昆明会以这种方式初遇。想象中的昆明应该与浪漫和慵懒有关,我应该与自己未来的恋人,于某个假期双双前来;又或者独自背着行囊,用一副对爱情不感兴趣的面目,来寻找爱情。

但现实是我只是新进公司的小员工,被当做无关痛痒的棋子落在新成立的昆明办事处。

临出发前,我和同样即将四散的同事们,在北京总公司的大会议室里接受领导训话,立誓将我们的青春热血杀死在草泥马的岁月里。直到我们老得可以像他们一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坐在空调房里,笑看年轻人像《饥饿游戏》里那样自相残杀。

带着被流放的心情看昆明,和它在我曾经想象中的样子想去甚远。狭窄、混乱的长水机场,空气里充斥着汗液的味道。刚坐进的士,就有东西从车窗外飞来,仔细一看是订票名片。

但车子一转上机场高速,一切截然不同。车窗外正在下雨,是这里属于三伏天的漫长雨季和“一雨成冬”的凉意。雨水将酷暑撕扯成片甲不留的沁凉,这对于整个夏天都只能躲在北京一环空调间里的我来说,简直是不可名状的惊喜。

渐渐地沉静下来,隔着车窗看城市大同小异的霓虹灯影,脑海里响起闺蜜说过的那句话:其实我从来都在原地,流转的只是城市自己。

越是空虚越从容

昆明用一场上吐下泻来向我问好。在这个海拔两千米的地方产生高原反应真的有点夸张,所以我一直到第二个上吐下泻的黄昏,才从医生的口中知道这个真相。

一瓶生理盐水滴下去,所有的不适感不翼而飞,想象中这个城市正为自己给我的下马威在微微嗤笑——呵,我能送上的,可不只是软玉温香。
跟随高原反应而来的是漫长的磨合期。这里米饭太硬,菜太辣,让我吃惯了爆肚炸圈的胃饱受折磨;从部门秘书到宿舍管理员阿姨都操着难懂的方言口音,鸡同鸭讲成为家常便饭;紫外线那么强,虽然温度宜人,但没多久我的双颊就都留下了被灼伤的痕迹。

和我一起到分公司报到的还有一个同龄男生。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百无聊赖地沿着南屏步行街闲逛,然后停在新昆明电影院捧一桶爆米花看一场电影。荧幕上的男女主角一垒接着一垒的时候,我们能听得见彼此咽口水的声音,却连一丝一毫触碰对方的欲望都没有。

我很高兴我们最终因为无感而没有相爱,这比因为寂寞而相爱有品得多。

写工作汇报的时候,我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随遇而安的有志青年。实际情况是,我用电影票根来记录一个个被困在这里的周末。汪曾祺的那篇《昆明的雨》名不虚传,这里永远在下雨。在绵长温润的雨季,除了周末偶尔的出行,可以做的就是将宿舍门和窗户都关死,窝在被窝里睡觉。在一个又一个梦境的间隙,我会忍无可忍地穿起卫衣,戴上帽子冲到雨里,暴走一通之后再踩着濡湿的鞋袜回到宿舍。

昆明其实并不欢迎像我这样的外乡人。本地人将我们称为“老表”,而将自己称为“家乡宝”。一切都是他们看不惯我们的理由,我们太急躁,我们很肤浅,我们不懂享受。在这里,“土”有另外的含义。即使你全身穿隐晦的大牌,但如果你拿着一饼茶不知道如何下手,那你就是土帽。

“家乡宝”是这样品茶的:先用锤子将茶饼敲下一块,然后再用蒸锅蒸散,先喝熟茶再喝生茶,就着茶饼,一直喝到被茶气所熏,略有醉意,一天就过去了。然后抄着手走回家里,等着第二天老时间老地点重聚。有什么不安的?只有肤浅的老表才会为享受人生而觉得不安。

在这个家乡宝的地盘上,像我这样的老表注定永远是败者。无欲则刚,这句话如果翻译成白话文应该是:越是空虚越从容。

慵懒、从容和避世背后的密码

在我住的宿舍的窗口,有一株茶花。它可能错以为自己是一棵树,所以肆无忌惮地长高,直到有一天把花枝探到我的窗台上。

我隔着咖啡热汽和它面面相觑。它开出白色的花,毫不扭捏,大如海碗,花瓣上还带着一丝丝的红,让我想起《天龙八部》里段誉口中的“美人抓破脸”。

从前有个哥们在前女友移情别恋的时候,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人随境迁,这是自然法则。”我当时嗤之以鼻,但当我在昆明度过第一个冬天,看着眼前的茶花蓬勃生长,不知怎么也开始有了一点类似于家乡宝的优越感。

一起看周末场的男同事已经辞职离开。告别的时候,他说,多好的地方,只是不适合我。

我懂他的意思。他有野心,而这里不适合野心。至于我,我曾经以为自己有野心,现在发现其实那只不过是任性。

我只不过想要活得畅快。无论是通过出人头地,或是狼藉生平。最终我与昆明的和解竟然是通过摇滚。谁会想到除了北京和西安之外的第三颗摇滚之心,居然跳动在这座千娇百媚的城市里。跟着半熟不旧的朋友爬到小山包上去赴“露天底下摇滚音乐节”的时候,我还不太清楚自己将经历些什么。无非是一些嘶吼,一些故作了解,一些隔靴搔痒的宣泄。但当音乐响起,我发现这些熟练的人们根本没打算这样度过这个周末。

啤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无休无止的啤酒。女孩,女孩被一个接着一个抛向半空。还是白天,但镭射灯照样扫射。然后,突然间天降祥雨,无数人伴着重音炮和“板扎”的口音起舞,属于云南的气息从脚下越来越稀烂的泥浆里升腾而起。

我目瞪口呆。然后我发现所有慵懒、从容和避世背后的密码,那就是摇滚。这里的摇滚乐专辑销量全国最好;每个月至少有三场以上的摇滚公开演出;北教场是曾经处决死刑犯的地方,如今那里住着数个摇滚乐团,他们在高架桥下的破房子里练琴,饿着肚子排练,吃奇怪的凉拌虫子,但也许还会推掉来之不易的演出机会。

此处即别处

大概没有哪里的春天会比昆明来得更极致。春节一过完,别的城市还在抵御未了的严寒,这里已经是花的海洋。蔚蓝天空上大朵大朵的云彩,像是在Johnny Depp的电影《查理与巧克力工厂》里,好想抓起一把放进嘴里舔一舔。

白天,我骑着自行车沿云瑞西路转上光华街,路过胜利堂,和三五成群忙着斗蟋蟀的家乡宝们。四条地铁同时开工的结果,是无数被堵成死疙瘩的私家车和满脸便秘表情的车主,我从他们身边一晃而过,体会屌丝专属的优越感。

在我习惯了吃辣,开始喜欢上每菜必配的“蘸水”之后,我突然被通知可以回北京了。有更年轻懵懂的新人会来代替我的位置。整理行囊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春装以外的衣服。抱着那一堆春装坐在床上,想着即将回到的零下的北京,有一种情绪,开始提前以回忆的方式细细蔓延开来。

坐着飞机来,却坐着火车离开。在那时还在建设中的昆明火车站,我对着地下通道墙壁上赫然竖立的香烟广告微笑。这在北京是绝对不能想象的事。它是一个别处。有自己的节奏,有自己的规则,甚至有自己的次元。许多人像飞蛾扑火一样来了,然后匆匆离去,或就此留下,但它永远是它,既不迎合也不拒绝。

十年后我在新闻中看见了这个火车站,此时的它已经被高大上的现代建筑所代替。不过让它上新闻的不是建筑,而是疯狂和鲜血。

那天后来的时间里我一直恍恍惚惚。我想起自己离开的那一天,曾经请出租车司机特意从翠湖公园前绕过。所有在昆明或长或短停留过的人都知道这里。在冬天,这里是属于红嘴鸥的地盘。它们自北方逃冬而来,在温暖的湖光中盘旋栖息,如果一只鸟儿能够微笑,应该就是那一刻的表情。

在许多这样忙碌的下午,当我从落地窗看出去,看到的都是红嘴鸥的微笑。都市里一定有数不清像我一样的人们,人在都市,心却在别处。离开它,与它相隔远远地想念,等待着与之重逢,在自己更美更好的时候。

结果,就像很多的人和事一样,它并没有在岁月中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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