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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淇时代过去了

习惯了。

刘子淇站在肖江的背后,看他挺拔的背影。从后面看肖江发际线很高,像个少年,耳朵听话而服帖,站在他左右两侧的人,恰巧都长着招风耳,即使仅仅考核耳朵这一项,他们就像肖江的跟班。



肖江侧了一下头,刘子淇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

肖江的孩子去年刚出生。女人生孩子,往往事业受损,男人恰恰相反,娶妻生子不仅使他们的性格变得成熟,并且更有利于一心扑在工作上,养家糊口的男人与单身男人相比,事业上只能向前冲,而不能向后退。

在这间公司熬了十年的肖江,老婆生完孩子后的第二年,顺利升职为部门主管。

刘子淇是肖江升任为主管后招聘的第一位员工。他们毕业于同一所大学,肖江研究生毕业那年,刘子淇进校,现实中,两人虽然毫无交集,面试的时候,肖江还是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这位漂亮小师妹与自己挤在同一座礼堂里面,为同一部电影欢笑与流泪的场景。

肖江毫不犹豫地录了刘子淇,完全忘了之前,他信誓旦旦想要招聘一位男生。

新官上任,元老不服,刚上任的肖江与许多新官一样,面临这样的问题。连小刘那样看上去很矬的人,都敢对肖江说,肖经理,我们以前不是这样做的。肖江窝了一肚子的火,就差吼叫:以前是以前,现在都按我的来。好在,肖江非常明白,发脾气除了失人心,没有别的效果,于是捺着性子对小刘说,以前的方法很好,现在的方法可能更好,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小刘眼珠转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小鸟般飞出去了。但如果碰到的是老刘,事情就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肖江的命令常常遭遇抵制,人家还不明说,悄悄地按照过去的那一套办了,肖江问起来,回一句“习惯了”让你哑口无言。

整间办公室,刘子淇是肖江唯一的风景。肖江搬不动别人,却一定搬得动刘子淇。刘子淇租住的地方,离公司有三站地铁的路程。有一次,肖江打电话让刘子淇加班,她正在看电影,电影刚开始没几分钟,她却二话不说就走出电影院,只在撕掉那张电影票的时候,心疼了一下。

还有一次,与闺蜜李晓吃饭,饭吃到一半,接到肖江的电话。李晓让刘子淇把饭吃完再去加班,刘子淇却非要马上就去,还让李晓开车送。李晓将没有吃完的饭菜打包,气呼呼地跟在刘子淇后面。

“深圳这么大,他临时叫你去加班,你在路上耽误几个小时不知道有多正常。再说了,万一你跟你男朋友在床上呢,总得洗个澡化个妆再去公司吧?”李晓的嘴巴像刀子,刘子淇说不过她,只能用手掐她的大腿。终于到了公司,刘子淇要下车的时候,李晓又扔出一句话:“你该不是爱上你们老板了吧。”

刘子淇在电梯里回味李晓最后那句话,透过镜子,看到了一张大红脸。

相依为命。

一个是新员工,一个是新领导,不知不觉成了相依为命的人。肖江甚至可以向刘子淇倾诉工作的烦恼,起初,他还有些忐忑,担心刘子淇传话给部门其他人,后来发现,刘子淇虽然年龄不大,嘴巴却像贴了封条似的,他便放心地将她当作自己的情绪垃圾筒,无论对上还是对下,只要有不好当面对别人讲的意见,都跟刘子淇说。刘子淇当然知道肖江不是在向自己讨主意,只是压力太大,需要找个人倾诉而已,所以每次都尽职尽责地扮演好垃圾筒的角色,话不多,却每一句都体贴温柔,说到肖江的心坎上。

越相处,共同点越多,连他们讨厌的人都是一样的。安妮以前是公司的前台,不知怎么就到了培训部,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每天就琢磨如何嫁个有钱人。

肖江每次分配的工作,安妮都无法按时完成,催她的时候,她有无数理由,话说得重了,还要哭一场,让肖江手足无措。偶尔安排一次加班,安妮不是正在健身,就是在做美容。每当她看到刘子淇睡眠不足的样子,便跟小刘说:“女人啊,如果不爱自己,就没救了。”小刘兰花指一挑,娘娘腔地接一句,就算是男人,也得爱自己呀。刘子淇恨得牙痒,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付出总有收获。

在肖江抱怨安妮很讨厌的时候,刘子淇的话忍不住会多一点。“男人不是都喜欢美女?”“美女,就她?脸那么大,够放几只螃蟹了。”刘子淇笑起来,细长的眼睛弯月似的。她开始享受眼前的这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他那么依恋并且信任自己,不仅超出了上下级关系,甚至超出了一般朋友的关系。

感冒了。

刘子淇几乎想不起来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大约是某个雨天晚上,肖江被老板削了一顿,找刘子淇出来喝茶。夜已深,他送她回家,在她住处的楼下接到老婆的电话,又与老婆吵了一架,怒摔了电话,趴在方向盘上,很长时间才抬起头,对刘子淇说:“我的世界只剩你了。”

如果说之前的拼命工作,刘子淇是为了自己,这件事情之后,她多少有了点做贼心虚、不得不拼命的感觉。肖江指挥起她来,也更加毫不含糊,过去仅有的那点客气与感激都没有了,随便得就像已经跟她在一起生活了二三十年似的。偶尔,刘子淇也会闹点小脾气,肖江便责怪她不识大局,“咱们俩谁跟谁?我好就是你好。”肖江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刘子淇的不满,好像他们两人不是为了谁而打工,而是开了一间夫妻店。

年终,升职加薪考验领导的平衡艺术。肖江对刘子淇说:“小刘的老爸是市委常委,以后用得着,老刘跟上层的关系好,工作经验足。一年来,因为对于我的领导方式不熟悉,他们的业绩不突出,但不代表以后就不突出,再说了,我必须利用这个机会,笼络人心。”刘子淇眉头一皱,问“你什么意思”,肖江搂住她的肩膀,亲密地说,我的意思是,你眼光看长远一点。

升职没有刘子淇,加薪没有刘子淇,评先没有刘子淇。开完年会的第二天,刘子淇感冒了,一上午用完了一抽卫生纸。坐前排的小刘转过头来,娘里娘气地说:“姐,气病了?”旁边的安妮接口道:“人家子淇才不在乎名利呢,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刘子淇正色道:“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晚上,刘子淇给肖江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感冒了,肖江说,我女儿也感冒了,刚吊水回来。刘子淇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客套了两句,收了线。

过不去。

岁末的这一仗,肖江打得漂亮,以老刘为首的主力队员们慢慢收起敌意,向肖江靠拢,整个部门逐渐开始高效率运转,需要加班的时候越来越少,即使加班,也是全部门的事。谁都拔不转,只用刘子淇的时代似乎一去不复返了。节假日,刘子淇的手机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到她不习惯,她越来越怀念与肖江一起加班的日子,在办公室里热烈地讨论,拼命地工作,时间只为他们两人停留,工作做完,已是深夜,他们一起吃消夜,甚至一起回到刘子淇的家。

原本是两个人的美好,如今似乎成了刘子淇一个人的回忆。肖江沉浸在整个部门在他的领导下日新月异的兴奋之中,那最初的、孤家寡人、狼狈之极的时光,他宁愿此生不再想起。

如果有争吵、有破裂、有疼痛,会提醒人们即使一切已经过去,至少曾经真实地存在。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固有的职业身份为肖江树立的权威,使刘子淇没有办法撕破脸跟他吵闹,何况一切都显得那样顺其自然,刘子淇既不是能力最强的,也不是资历最深的,她只是一个过渡,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一个没有人用的时候必须要用的人。

“你反正是个新人,给领导当一次摆渡人有什么了不起?”李晓对于刘子淇的如丧考妣相当不解。刘子淇一口喝掉面前的啤酒,一句“心里过不去”还没说完,就哭起来。李晓望着自己的闺蜜,想到了什么,却终于没敢说出来。

刘子淇辞职的理由是男朋友在北京,要去结婚。肖江盯着她看了半天,挥手在辞职报告上写下“同意”。

“其实,你没必要……”他叹息。刘子淇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挤出一丝笑容,却挤不出一个字。

原本,她只是想要好好地做一份工作,不小心却成了一个赌徒,将事业与爱情的双重筹码押在一个急于过河的人身上。倒也怨不得别人过河拆桥,只怪自己筹码下得太大,回不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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