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想出破解方法之前,就在菜市场遇到一个卖蚕宝宝的小摊,我央求母亲买了三只。这天晚上,窗外的吵闹声没那么闹心了。我偷听着他们的议论声,憋着劲:我的蚕,一定会先结出茧。
“喂,你们一定要快点长大。”我对着它们挥挥拳头。它们翻上青翠的叶片,进食的沙沙声翻洒着细碎的快乐。我伸出手指拨动一只,它爬上来稳稳地粘着,手指传来摩挲和吸附的痒意几乎让人心颤。它们是属于我的,不会轻易离开。我这样相信。
我对蚕的热情很快击退了孤独感,偷空就去后山溜达一圈采桑叶,在过多的食量下,三只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胖起来。我在喂食的时候和它们聊天,白天在学校的见闻,后山对我咆哮的大狗,如果它们吃得太入神而不理睬我,就散布几条晚上小院里听到的八卦:哎你们知道么,许小天家的蚕拉稀死掉了……看着它们惊悚地缩一下身子然后装死,我再用桑叶逗弄它们一下以示安慰。
我的生活,在对蚕的依赖中规律和安稳起来。我和窗外的世界平行而互不打扰,我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院里小孩养的蚕,先后开始蜕皮,大家纷纷将蚕带去学校显摆。上课时,老师顺便教了几首咏蚕的诗句,“春蚕到死丝方尽”,我突然被这句浅白的诗砸中了某根神经——吐丝结茧后,原来就是离别。这陪伴刚开始,我还没有想过会有多久。
我怔愣地回到家,试图和它们谈心:嘿,你们不要吐丝好不好。但不结茧,我又拿什么去还击那些抛弃我的小孩。我矛盾而纠结着,想减少它们的喂食量,它们却任性地趴在我想要撤走的桑叶上,一副蚕为食亡的无赖姿态。
晚上院子里小孩们的话题,也渐渐移到对结茧的期待上。我听见秦小豆高亮的声音:如果最后想得到完好的茧,就要在蚕破茧之前把它放进锅里先烫死;想再产卵的话,就等它们出来。
完好的茧。我被自己的一瞬之念吓得打了个冷战,床边纸盒里的沙沙声仿佛也停滞了,愧疚感盘旋在心里好一阵子挥之不去。
第二天喂食的时候,它们一反常态,看到桑叶也不再扑上来,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我用手指轻戳,它们也懒洋洋的没有反应。一定是被吓坏了,我这样想着。
我手足无措,母亲过来看看,说这是要结茧了。它们变成透明黄色身体,从胸部好像已经能看到身体里的蚕丝。我仿佛听到了告别的宣判。
“我不要你们的茧了。”我郑重宣告,希望它们可以原谅我那一刹那的自私。然而它们还是按部就班地开始吐丝,把自己一圈一圈围起来。初时还能看见它们的头一摇一摆,有节奏地带着丁点喜感。等到茧子变厚了,我再看不见它们,静物一般,躺在盒子里。它们并没有记仇,但却坚定地把我隔绝在它们的世界之外。
等你们出来,我们好好道别。我只好这样想。
但它们甚至没有给我这个机会。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在我不知晓的夜里,它们悄无声息地破了茧,留下的只是黄旧的、破了一个洞的茧子。
我被怅然若失的情绪包围着,整日无精打采。直到傍晚,听到院里有小孩向众人炫耀自己烫好的洁白完好的茧。
望着留下的破败的茧,我突然感到安慰。
半年之后,父亲将我和母亲接到深圳,我对新生活的适应速度让他们吃惊。长着桑树的后山,闲言碎语的大院,我生长的小城,都被干脆地遗落在身后。就像记忆中,那几只蚕坚定地隔绝和告别。我很好,你们呢。偶尔想起,我会隔着时光,轻声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