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女报·时尚

大寒尚有蝉

有钱了一定对他好,没钱时拼命给他爱

宝马雕车香满路

古诗里有一句“宝马雕车香满路”,用来形容艺术学院后山上的一条坡路再贴合不过。每到周末,我们提着洗澡桶,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回宿舍的时候,望着山上下来的那一团袅袅的锦绣香烟,最初的啧啧称奇,后来无限感慨。

怎么让年轻女孩放弃依靠男人得到一切的想法,好像除了被命运反复羞辱,也别无他法。我们是指我、小赖和绣花,再没有比我们学艺术的更懂人情世故的学生,大二才过半个学期,宿舍已空了一半,年轻的人儿,不是削尖脑袋出去接活赚钱,就是赶趟儿的跑饭局混脸熟。

我们三个属于中规中矩、不求上进的类型,大部分的课余时间混在衡山路的酒吧瞎玩,顺道给老板当酒托。我们术业有专攻:小赖属宅男女神,我是大叔控,至于绣花,她不来赚钱,土豪绣花爱在这些场合里找男朋友,瞄上谁就去找谁喝酒,我们拦都拦不住。

绣花最近有位追求者,现身时身边总是一群90后前呼后拥。见到黎琨我才恍悟,事业有成者各种嗜好,有人爱奢侈品,有人屯楼,有人泡小明星,黎琨的爱好是和年轻女生泡在一起,他们流行什么、追捧什么,他都感兴趣,也慷慨大方,出差回来礼物总是人手一份。其中总有一份是最贵最好的,送给绣花。绣花不领情,全扔给我,我转手八折卖掉,又挣了一大笔不义之财。深夜在宿舍打开一把粉红大扇哗哗哗地数,绣花赖在我床上看美剧,笑着问我:“这么开心?”

“有钱还不开心!”不开心的是黎琨,他吃了绣花的瘪,怏怏不乐地来学校找我吃小龙虾。点了也不吃,坐在我对面埋头喝酒,我吃得满嘴辣油,没人说话实在太尴尬,我叹了口气:“你和绣花不合适。她不像我对钱放绿光,她喜欢帅哥。”

“我不帅吗?”“你是帅哥迟暮,夕阳红。”我吃饱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惦记起我的小生意,“你最近还出国吧,帮我带几只LV回来,logo越多越好卖。”

黎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眯起眼睛:“孔真,你这么爱钱?”他的脸不经意露出轻蔑,我寥落地说:“对,我爱钱,钱的好处太多。”

比如你追求一个比你小十多岁的美女,不会有人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果我有钱,我爱上一个富二代,就不会有人说我是为了他的钱。

这些,伸手拦了出租车就走的黎琨不会知道。半个月后,黎琨从美国回来,如约帮我带了三个包,还有我们的礼物,绣花和小赖是香水,我是一个hello kitty的计算机,从他包里拿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笑了,我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有一个告别的仪式

托赖黎琨,我前后倒卖了数十只包,捞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刚好够给那谁买条H 开头的皮带。那谁是我的前男友,人人都说我是为了他的钱,从不见他是如何感动我。后来我们分手,柔情蜜意好像还在眼前,转眼我就成了他最厌恶的人,老死不相往来,我手脚比他慢,不出一星期,他车里已经坐了一个新姑娘。

那谁之后,我见惯男生朝秦暮楚、暗度陈仓,也渐渐心灰。可是我唯一没忘的是,我对那谁说过只要我有钱,我一定对他好。算知遇之恩吧,那么汹涌的人潮,他把灰扑扑的我挑了出来,给我穿了阵水晶鞋。

我打听到那谁过生日的KTV,让服务员把礼物拿进去,我在门口等了一会,那谁也没有出来。我长吁一口气,浑身轻松,慢慢往学校走,眼睛湿了,说不难过是假的,但就要对自己有这样一个告别的仪式,把退路都打得死死的,我们才只能往前走,再不回头看。
没想到黎琨在宿舍楼下等我,冷着脸,我把柜台的vip卡还给他,他瞟我一眼,“全花了?”

“赚钱可不就是用来花的。”“败家女。”“这叫千金散尽还复来。”我分一片菠萝给他,在花坛边坐下,踢了高跟鞋吃起来,他从车里下来,挡在我面前,路灯把他的影子投射在我身上,我突然就脆弱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他说:“傻丫头。”我回嘴:“你不傻,你不傻能快四十还是光棍。”“我那是拣尽寒枝不肯栖。”被我“呸”了一声的黎琨在一周后彻底放下了绣花,起因是不知道哪个傻缺的00后提议让他去非诚勿扰泡妞,这下忙坏了我们一众亲友团,为了VCR里的几十秒好友印象,苦练发音、表演,还好科班出身,绣花、小赖和我把黎琨的门面撑得足足的。

我们在KTV拿了个大包厢,一大群人闹哄哄地坐在一起看黎琨出场的那期,电视里的他一身改良过的中山装,非常儒雅,给人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而他本人坐在我们身边,小口啜酒,孑然一身,没有带回一个姑娘。责任还在我们亲友团,本想欲扬先抑的,没想最后被编导剪得面目全非,尤其是我说的那段,前言不搭后语,中心意思变成了“人傻钱多,姑娘快上”,所有灯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我们过意不去,对视一眼,齐刷刷站起来,端了酒向黎琨道歉。他一一笑着喝了,轮到我最后一个,他放下酒杯,食指对我点了点:“孔真,你得负责。赔我一个女朋友。”

我眼一闭,扑通一声倒在沙发上,醉成一只死狗。

是命运里摆好的一把刀

那之后,黎琨和我们有些疏远,一个月都没凑在一起吃个饭。用小赖的话说就是翻人了,大家该干吗干吗去。大一的寒假我最后一个回家,留在上海做几场车展的秀,收了工裹着盖住脚的羽绒服走出来,外面天寒地冻,几个姐妹嚷着吃夜宵,我在地上蹦蹦跳跳,直喊冷,一转头,看到黎琨一身黑大衣,双手插口袋,模特般站在那里。

几个月没见了,竟有种遇故知的感动,差点冲上去熊抱一把,还是忍住了,冲着他傻笑。

我半夜的火车,来不及吃大餐,他陪我回学校拿行李,宿舍空落落的,空气里灰尘慢悠悠地织着气味黯淡的网。黎琨有些拘谨地坐在绣花的书桌前,我打了一脸盆热水泡脚,站了整整三天,一双战乱的脚,鲜艳的指甲盖,像我的生活,灰扑扑的底子,红火的表象,所以每次回乡都令我内心伤悲,因为被打回了原型。

我让他把毛巾和创可贴递给我,他却直接伸过手把我的脚捞起来,轻柔地拭干,大拇指摩挲着硬硬的茧。“很难看对吧。”我尴尬地笑了笑。

他抬眼看我:“孔真,你不要学坏。”他开车送我去上海站,一路静默,只有浓重的夜和渐渐幽微的电台,“有人忘了,有人哭了,哪一种未来,可以拍手……”我把脸扭向窗外,一阵酸涩。

除夕夜在老家收到一个未署名的包裹,是一双软软的小羊皮平底鞋,那些破皮的地方早已愈合,我抹上乳霜,把脚放进鞋里。

2007年的彭丽媛还不是第一夫人,绰约地在春晚上一首《美人吟》唱得我心里甜出蜜:自古美女爱英雄,一诺千金到尽头……

过完年回到上海约见面,定在黎琨家门口的天桥见,结果那儿有两座天桥,突然来了一场暴雨,他在电话里喊:“你待在那里别动,我过来找你。”我没忍住,一颗心剧烈地跳,冲进雨里找他,然后我们就在路口撞到了一起,都淋成落汤鸡,却傻乐个不停,雨打得脸生疼,他把我藏进怀里。

没有渐生好感,没有暧昧,没有表白,我们突然在一起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像一个人突然死掉。是命运里摆好的一把刀,没有预告,只有结结实实地经历。

执念多么令人痛楚

小赖和绣花最初说:“孔真啊,你这是把紧箍咒安到孙猴子头上。”后来目睹我那几年的嚎啕大哭、没行没状,她们就都闭嘴不再多说。直至毕业四散,几次零星重逢,她们都在人海里捞起新的东西,只有我还与黎琨百般纠葛。绣花问我后不后悔,我答不出来。虽然心里知道这爱,从开始就不一定有结果,可他却是我年轻时遇到的对我最好的人。我还像从前,有钱了一定对他好,没钱时拼命给他爱。

我从不能找不到黎琨,电话没人接的时候我就坐在地板上锲而不舍地打几十个,终于接通,他在那头声音疲倦,“孔真,我只是在应酬。”我握着烫耳的手机,拦车出门,挨个找他常去的几个会所,找到了就蹲在他的车旁,像一只流浪狗巴巴地等他出来。有几次他生气,熟视无睹地走过,开了车就走,却又在半个小时后折回来,皱紧了眉头把我揽进怀里。

最艰难的那一阵是在大四,我受不了他连轴转的声色应酬,他看不惯我接活总靠青春吃饭,大吵、冷战再和好成了那一阵我们的死循环。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深夜我把他赶出家门,他负气下楼,把车马达拉得震天响,呼啸而去,轰隆轰隆在小区楼下绕了好几圈,最后终于没有了声响。后半夜雷声大作,第二天出门,一地落花,黎琨的车静静地停在树下,一身粉色花瓣,他调低了座椅,缩手缩脚地睡着。我哀哀地趴着车窗玻璃,落下泪来,我们还有很多感情,可我们无法相处。

我决意冷静一阵,虽然我们之间提冷静早已成了狼来了,没有人会相信。

但是黎琨第二天就走了,直飞菲律宾长滩,他的行踪还是几天后我从他公司的员工那里得知,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我从最初为他担惊受怕到后来不得不接受我被他不动声色地甩了这个事实。绣花、小赖陪我喝半夜的酒,最后都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我不知道她们想起了谁,可能都是兔死狐悲吧。

学校空了小半,毕业班的大部分出去实习了,有人签了公司,有人接了当枪手的活,还有人转行去了广告公司,我收拾了行李跟小赖去了北京,那么大的一座城市,容得下最有野心的政客,自然也能收留几个失魂落魄的人。

我几乎是像一棵树立马扎到了土地,深深抓住能让我双脚站立的东西。我热爱北京,忽略它的雾霾、堵车、天价的房子,纯真地爱着它的胸怀、广大和温暖。就像我从前爱着那谁,只因他对我青眼有加;我爱黎琨,爱他那个冬天给我的暖。我好像总是这样,怀着感恩的心去爱一个人,难怪被人看轻。

后来我在北京的那几年,自强自立,对自己冷酷至不近人情。2013年,当我终于拥有国外旅游的公司福利,我去了日本,孑然一身坐在枯山水喝茶晒太阳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黎琨,一个人见过越多好山好水,越不会执著于人事,风景流转,四季回旋,执念多么令人痛楚。

没有岁月可回头

然而有句话令人潸然: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说尽了爱里的遗憾、怅惘。到了听得懂李宗盛的年纪,得不到和已失去,都沉在心底,爱慕往事又无法回头。

2013年的年末,旧友在上海聚首,听到关于黎琨的一些事,知晓几年前他失踪的那一个月是因为带几对新人去长滩办海岛婚礼,被当地政府作为非法入境扣押,回来后忙着止损,等到他终于想到要找我的时候,一切已无可挽回。换一个城市换一个号码,我已成为人海里的一根针。

“那一阵难抗,你也走了,公司不成样子,整晚睡不着,头发剃短了都看得出白发。”我们见面时,黎琨声音低低的,没了遗憾只有无奈。

我们无法埋怨当年,当年的情与爱都是大势已去,有一日捱一日,终有烧到头的一天。

变老的黎琨和更为世故的孔真坐在车厢里寂寂地沉默着,气候荒寒,却是一天的亮星,流淌成河。

车里还放着我从前为他刻的碟,他喜欢的陈升幽幽地唱着:“也许有天我拥有满天太阳,却一样在幽暗的夜里醒来……”我想起我23岁时,鼻梁上架副大墨镜,开最大的音响,踩最猛的油门,兴高采烈地飞驰在上海最宽阔的马路上。那个时候身边也是他,手握一罐冰啤酒,敞开领子的白衬衫,年轻得像一个少年。那个时候我们多么畅快。

想到从前,我木木地望着窗外,泣不成声。黎琨停下了车,宽厚的手掌轻抚我的头,“我大不如前,但你越来越好。孔真,你得往前走,不要回头看。”

后来他真的是每况愈下,只有留在上海的绣花有他的一点消息,说2013年国八条出台以后,他的旅游公司重创,走得只剩下两个人。我在电话里听着,心下凄凉。

我在北京遇到黎琨的那天,是我这几年最意气风发的一天,刚升职加薪,去4S店提走新车,带一帮朋友去吃火锅庆祝。我在火锅店猝然见到他,弯腰给人敬酒,一杯接一杯白的,像一个毛头小子,在酒桌上讨着生活,脸上的皱纹满是风霜。

像往事重演,他要赶午夜的火车回去,我开车送他去机场,不认识路,开错好几回,我还没上牌,开错了就直接转回去,还闯了一个红灯。他静静地坐在一旁,也不说我莽撞,醉醺醺地哼起歌,好像我们之间从没有争吵、错过,也没有分离,时间宽容,所有的错因为没上牌可以随意纠正。

他对我说:“孔真,你保重啊。”这时现出神色颓唐,老了很多,像作一个永别。我不知道他在告别我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失去什么。我有,在那一刻,我明白我的青春完了。往后是另一个阶段,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藏起他们的坏和所有午夜梦回的东西,去过余生。

我在停车场待了很久很久,这晚北京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我身边没有伴,我也没有岁月可回头。青春像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里,什么都没了。

离开我以后,他也在自己的岁月里平安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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