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香港回归,英军卷旗走人 严志刚 摄阳丽君(以下简称阳):你从传统纸媒行业转到互联网工作,从新浪网又到图虫网,再到负责今日头条的整体图片运营业务,从摄影记者到图片总监到总经理,你的身份变化跨度很大,能谈谈你转行的原因吗?
严志刚(以下简称严):我觉得我人生中有两大财富,一个是我的工作经历,从北京、广州、长沙,再回到北京,且在年轻的时候,因为摄影师的身份去了很多中国城市和其他国家;第二个是我有许多可信赖的朋友,当他们有些新鲜机会的时候,就会说一起来试试。所以我的职位换了很多,其实没有一个是我自己主动选择的结果。
我大学毕业后在江西工作,后来派到驻北京记者站,干了两年之后,记者站撤销,当时继续呆在北京需要户口和编制,很难留下,我又不愿意再回到江西,而其时广州很活跃,需要大量的人才,我一去便找到了工作,在广州做了多年的摄影记者。后来我一个朋友邀请我去湖南长沙的《潇湘晨报》,我觉得很好,一是我从事这么多年的摄影,觉得有很多经验和教训可以分享给别人;二是我个人认为要回归到新闻这个行业中,完成在大学里受的新闻摄影的教育。
我在《潇湘晨报》呆了7年,后两年负责的是传统媒体的新媒体业务,遇到了一些瓶颈和困境。传统媒体是内容为王,技术很边缘化,更不用说产品经理这类的人才;而新媒体时代,产品和技术是非常核心的驱动力。由于传统媒体的体制和认知,很难在新媒体有所突破,呆得时间长了越来越有无力感。正好,新浪网有个职位邀请我,我觉得可以试一下。
为什么又要去图虫网呢?我在新浪呆了两年以后,正好是智能手机催生的中国移动互联网发展时期,你会发现新浪网在移动互联网潮流中又开始很吃力了。我在新浪网,其实还是在从事传统的内容编辑和生产业务。用户要看的东西还是由一群编辑来决定的,还是传统的整个内容分发的模式,还是以编辑为核心的中心化分发。而移动互联网来临的时候,微博、微信对信息的整理和分发已经去中心化了,你看到的内容,完全通过社交和兴趣关系来决定。你自己的兴趣,你关注了谁,你的朋友圈是谁和你的兴趣是什么来决定你看的东西。
在新浪网的时候,我尝试着想做一个图片社区。这个项目大概推了一年,发现还是很难,毕竟是很小众的需求。正好这个时候今日头条收购了图虫,需要找一个人来运营,就找到了我。对于我这个喜欢摄影的人来说,能给我一个图片社区,加上今日头条对产品和技术的重视,我觉得如获至宝,我想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因为我的梦想就是想给摄影师搭建一个内容分发和社交关系的平台,这个机会就摆在面前了。
阳:你在图虫网一年多的时间有些什么收获?
严:在图虫网的运营过程中让我真正进入了互联网的运营角色。这个工作和我之前只专注于内容生产完全不一样。很遗憾我只做了一年多,由于公司的业务调整,我又换了新岗位。不过这一年多时间对我特别重要,我觉得超越了我过去对互联网的所有认知。就是真正的互联网是以产品为主导,技术和运营同时为这个核心服务。
阳:你觉得传统媒体和新媒体的工作方式有何不同?所看重的图片有何区别?什么样的图片在今天能够迅速传播开去?
严:在传统媒体的行业经验,图片的选择是由人来决定的,假定我是个专业的人,那么我在选择一张或者一组图片的时候,从题材到摄影师的选择,包括编辑、到最后发布、设计都是以我为代表的一系列的专业人士去控制,所有的选择标准来自于这些人过往的专业判断、行业经验、学识素养、美学标准或者传播经验等等,所以这属于一种传统的精英意识。可是当我来到了图虫网之后,我发现决定这个图片好不好,更大部分是由机器来决定的。这种机器设定的分发逻辑就是算法。我们会用机器来决定不同类型图片和用户之间的信息匹配,比如说我不喜欢风光糖水片,但是对于很多风光或者初学摄影发烧友来说他就喜欢风光糖水片,所以这个时候我硬给他的信息流里插进一个景观或者纪实摄影照片,可能他会根本不感兴趣,所以你就得尊重每个人自我选择的权利。
在过去艺术的精英时代,有专业的人会告诉你,你那个不好,你应该看这个。但实际上每个人的层次都不一样,机器会根据你的鼠标点击停留的时间等等来判断你的兴趣爱好、摄影的类型和层次水准在哪儿,然后把相对应的照片分发给你看,这非常接近用户的真实需求。但是如果在以前的传统媒体,我就告诉你,人家就是牛,所以你会改变习惯去迎合。可是在互联网的世界里,有另外一种方式告诉你什么样的照片是好照片。 简单来说,假设一张照片放出来,机器先给10个人看,有5个人看完以后说这个照片好,那这个照片再次分发给100个人看,100个人又有50个人看完说好,我再给1000个人看,1000个人里面有500个人说它好,我就给1万个人看,依此类推,当一张照片它可以层层闯过这个关的时候,它最后一定是符合大众审美的照片。对不对? 1999年,朱哲琴在海南三亚严志刚 摄阳:就是说好的图片在现在这个时代,是由机器来选择的,或者由普通的大众来选择。那如何引导大众,提高他们的摄影水准,让他们拍一些对社会有作用的照片,或拍一些有文献价值、有历史意义的照片?在这种情况下,是随着大家的兴趣爱好走呢?还是会做一些引导性的工作?
严:这就是目前整个社会对机器学习最大的一个批评,就是机器是在迎合用户,而不是在引导用户。传统的精英文化是你要引导用户什么东西是好的,善的,有价值的,你需要去学习。但机器很大程度就是找到你的兴趣,去实现匹配和迎合。那迎合带来的一个问题是什么?它会暴露出人性中的恶习,也容易产生信息的茧房,就是你越看这个东西机器越给你推送,最后就像一个茧一样把你包裹起来了,你就得不到更多的。目前所有的人工智能、机器算法都一直寻求在这个方面优化,而且一定是可以找到办法的。因为机器算法的背后,实际上还是人来控制的。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要去解决这个问题的话,当然就可以把机器的设计原理加以改造,突破这个东西。比如,某个人的兴趣爱好主要是风光糖水片,那就不能大量的推纪实摄影作品给他,但是可以10次里面推给他看1次。他看了以后,可能就有兴趣了,那我们设计这个途径的时候,也可以考虑把更多的纪实照片推给他看,慢慢地他的知识面就拓宽了。这些都可以在产品设计和算法优化上逐步做一些引导。1999年,李晓璐在北京机场旁边的树林 严志刚 摄
2008年6月,108个汶川地震死去学生的墓碑 严志刚 摄
2007年12月,长沙闹市南门口,寒风中坚守的钉子户 严志刚 摄阳:以往,摄影师在纸媒发表照片,会获得相应的稿酬。新媒体下,摄影师如何赢得利益?
严:图虫网是一个摄影社区平台,实际上很多摄影师是把它作为一个展示平台,因为他在图虫获得很多粉丝,他最好的作品放在那儿,当他分享给客户的时候,他有荣誉感,也需要一个展示平台。图虫怎么变现呢?第一,图虫收购了东方IC图库,这就是寻求变现的一个途径。第二,摄影师因为在图虫里享有很高的声誉,所以很多商家和客户会找他们,这是摄影师自己用这个平台来进行变现。第三,图虫会搭建一些机会让其中的优秀摄影师获得工作机会。第四,有些大V他可以在站内进行变现,可以做一些在线教育、线下教育,通过这个来变现。此外,如果图虫网摄影师生成自己在今日头条的账号,通过流量和广告分成也可以获取收入。
什么叫流量的广告变现呢?摄影师直接到头条里面去建一个自媒体号,只要你生产的内容足够好,能够被更多人点击,那么OK,你可以自营广告,你也可以匹配头条给你插入广告,然后你跟头条进行分成,流量转化为广告的收入,每个摄影师是可以分享的。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摄影师根本不需要像过去一样为一个单位服务,而只要借助头条这种内容分发的机制,通过流量的转换就可以获得收入补贴。
阳:新媒体既然有这么好的优势,那你觉得传统摄影媒体未来还有空间吗?
严:当然有。优质的内容生产者肯定是稀缺和宝贵的,内容生产问题必须要有专业的人来生产,到目前为止,今日头条从来没有进行过内容生产,只是建立一个信息分发机制,让每个专业和垂直领域的内容怎么样匹配到希望看到这类内容的用户那里去。第二,为了让专业的内容更好变现,今日头条还需要不断利用大数据分析完善好商业生态链,传统的摄影生产者,只要利用好这个平台就可以发挥各自的专长。其实,目前各平台都在争夺优质的内容生产者,越来越多摄影师已经加入了各种新媒体平台,并且成为红利的获得者。现在还固守着原来的阵地不愿意投身到互联网的传统摄影人,已经感受到了无力感,最后一定会被边缘化,聪明的专业人员首先应该去拥抱新技术新平台。
说到这儿,我插一句,由于我的专业背景是新闻传播,对于我来说,不仅仅要生产好内容,而且这个好内容要被分发传播出去,这个才是我真正有成就感的价值所在。当每一次,在原有的平台,传播能力逐渐丧失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失去了存在感,我做的工作的价值就大打折扣,所以我就赶紧切换到另一条更快速的跑道。2015年7月,重庆 严志刚 摄
2015年9月,韩国仁川严志刚 摄阳:现在图像在自媒体的传播方式跟以前传统媒体的传播方式完全不一样,你觉得这种传播方式,或者是自媒体对摄影有一些什么影响呢?
严:摄影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艺术层面上的摄影,一种是功能性的摄影。艺术本身就是小众的,所以你首要考虑的不是传播性,更多要考虑的就是创新和颠覆。当然在互联网平台上,你可以积累有效的粉丝进行变现。而功能性的摄影,照片只是承载信息传播的介质,互联网作为现在人们获取资讯的主要流量入口,就变得非常重要。而且这种传播也在发生趋势变化。一是经典的照片越来越少。为什么?过去是中心化,同一张照片不断重复发表和传播,这张照片自然就成为了经典。但是现在去中心化了,很难有一张照片让所有的人都认同,所以被一致认为经典的照片会越来越少。二是摄影的专业性可能会被消解。以前专业的标准可能会说瞬间、构成、色彩、影调这些视觉语言的高下,但在互联网的世界里面,一张好的能够带来流量的照片,普罗大众更看重它承载的信息量是什么,甚至同一张照片,每一个人看到的信息点和理解的角度都不一样。以前可能大家更多从专业标准层面来认知,现在大家更多从流量带来的影响力层面来认知。2015年9月,韩国仁川 严志刚 摄阳:你现在的身份是互联网经营者,但我知道你一直在坚持拍摄,你现在主要是拍身边的普通日常生活,你觉得与你以前拍摄的有何区别?为何会有这种变化?
严:如果对比我前后的照片,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是,我越早拍摄的照片看起来越专业,越到后面越不专业。专业意味着你在迎合前人的标准。很多人跟我说,为什么你的照片越拍越差了?这是每个人认知标准的不一样,因为他的认知就是摄影应该是符合标准下的一个规范,这些在我以前的照片里可以找到,色彩、光线、构成、瞬间啊等等,但实际上我认为,在这样的标准范围内,大家看到的是经典,这个经典它不是我的,它一定是别人的,是布列松的,或是玛格南某位摄影师的。但是到了后来的时候,我不怎么考虑这些,越拍越随意。我以前是靠拍照为职业的,职业是有标准的;而现在,是因为喜欢拍照,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你看真正好的摄影师,都会逐渐形成自己的个人风格。
我一直有个习惯,当我拍照一段时间后我就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去拍这些照片?我到底是干吗?比如说我以前最早在《新周刊》杂志工作的时候,大概五年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原因是当时我特别不满意。我每次拍照完,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去拍照?然后答案总是说这是一个决定性瞬间。我觉得摄影对于我来说就那么贫乏吗?就只有决定性瞬间吗?那时候我就给自己制订了一些强制训练的计划,忘掉瞬间,比如说这个月专拍色彩,下个月专拍光线,再下个月专门拍线条。
后来我决定换一个工作去拍汽车。拍汽车让我第一次回归到真正的摄影里头,就是回归到摄影的技术性层面,让我重新领略摄影的丰富性。我一开始拍汽车是用很新闻的方式去拍的,我希望凸显它人文的东西,所以我放在环境中去拍摄。后来我就把汽车当成一个肖像拍,选择的背景都是干净的,这样有助于我重新回归摄影师对拍摄主体的认知。第三个阶段,我又在想,车是充满动感的精灵,我要拍出它的运动感,尽量在动的过程中表现出车的灵性。第四个阶段,希望它不应该太技术层面,太刻意,而应该回归到质朴的技术层面上。一直以来,我对很多东西的追求都要求回归质朴。
我永远不愿意太多去重复自己,我不愿意说你30年以后拍的照片和你年轻时候拍的照片是一样的,我觉得大多数摄影师都是这样的,他只是拍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但是实际上他的态度,他的语言和技巧,他的风格基本上没有变化。我对摄影的认知,第一,它是技术层面的,相机决定了我的观看方式。第二,它是真实的,我的拍摄永远在和“真实”作斗争,对真实的认识不断变化。第三,我一直忠实于内心,在找寻和我当下状态相符合的视觉语言的路上。2016年4月,知春路 严志刚 摄
2018年1月,知春路 严志刚 摄阳:你觉得你现在拍的照片形成了自己个人的独特风格了吗?
严:我只是在颠覆自己之前的一些趣味而已,我觉得还远远不到树立自己个人的一个风格。树立个人风格,我觉得首先他是要发自内心的,我不是为了树自己的风格而去做自己的风格。我刚刚进入这个行当要做的事是向经典致敬,再后来我是想努力用摄影来讲述一个故事,去传递一些信息,为这个时代和社会的进步做一点推动作用。现在发现实际上这个世界上,照片就在那儿等着你拍而已,你的身边都是照片,它每天给你发电波密码,看你有没有这种心灵感应,当你的知识积累还不够的时候,你是接收不到那个暗示的。总有一天,当我拍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这块石头、这束阳光、这棵树都不重要,当它们组合在一起,实际上是重新对这个世界进行破译的一种方式,这时候拍出的照片,就会进入一个开放性思维中。2017年11月,知春路 严志刚 摄我现在拍摄的主题,是“知春路”,为什么选择知春路?我每天上班就是这500米。就这500米,其实可以拍摄整个中国的目前所处的一个现状,用一个很小的空间去展示一个很大的命题,而且它正好跟我的生活很吻合,和这个时代紧紧相随。在这个拍摄的过程中,我是让相机自己去选择的,很多照片并不是我取景,我让相机自己去拍,这个世界本身就会呈现出它的结构和丰富性出来。
阳:何为相机自己去拍?持相机的人还是你啊!
严:对。是我。但是我给自己一个规则,就是当我的心动了我就要去拍,因为我想响应自己内心的号召,条件反射一般抓住令我心动的那一刹那把它拍下来。比如你可以看到我的照片中有很多关于女孩子的头发飘起来的照片。这些瞬间其实很难抓拍到的。如果你是一个按照往常去拍照的人,你需要在那里等很久才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但也不一定迅速拍到这个瞬间。所以这个照片都是我在路上走的过程中,刚刚看到手已经按下了快门,这个反应速度要非常快才能拍下来,完全取决于我的条件反射。
看照片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拍了那么多女孩子头发飘起来的镜头。我后来回忆,这里面确实有令人特别着迷的东西,纤细、飘逸、迷离或性感,尤其是那些当阳光照亮头发的边缘,过去的青春马上就像被点燃了。我没有刻意要拍头发,但是事实告诉我,我就是拍了很多。
阳:所以你拍知春路是体现你个人潜意识对某些东西的兴趣和爱好?2015年7月,内蒙古 严志刚 摄严:对。至少我希望把它挖掘出来,我希望我的拍照变得更加直接,而不是像以前在这里等待。我现在很少等待,拍完以后就会走,没拍到就是没拍到,不像以前会觉得遗憾后悔,现在我觉得没拍到那个东西对我就是不重要。但是人在某一个阶段,其实都会有他重要的东西,比如说数码相机刚刚出现的时候,我家里还有很多胶片相机。我用数码相机拍出来的东西都是工作的,就是报纸上要用的,可是胶片相机拍出来的更反映我的本能,反映我和相机的本能。那时候我更多认为拍胶片是创作,而拍数码是工作。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回广州,发现了大概40个拍完的胶卷,这40个胶卷都是10年前断断续续拍摄的,当时我每到一个城市,会同时带一个胶片相机,拍数码的同时会拍一些胶片,但拍完了就放在冰箱里,都没有冲洗,因为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只是满足按一下快门那个需求,至于拍什么,拍到了什么,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10年的漫长时间,我也不记得拍了些什么,我很好奇里面有些什么东西,时间会不会给它们造成一些变化,是不是长霉了、裂了、花了,或者是没有影子了,我很好奇,最近我准备把它冲洗出来。
在那个阶段对于我来说,是需要用手去按快门,去拍去释放,但是拍什么不重要。现在这个阶段的需要是,我的心动了我的快门同时动了,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心在按快门,而不是我的手在按快门。现在的照片就很乱,这里突然有个破绽,那里又弄一个东西。很多人看了就会觉得很差,这个照片太差了,但是我喜欢,我挺喜欢的。它们之间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协调关系,很随意。实际上我需要它随意,它们和我的状态很符合。
阳:图虫网2016年发起了“街拍中国”的活动,我们杂志还以《图虫:造浪新街拍》为题作了专门报道。在西方摄影史的语境中,街头摄影主要是具体表现现代都市日常生活的摄影类型,为广大摄影师所钟爱,而图虫网举办的此次街拍活动,更多的是强调在路上拍摄,着重摄影的平民性和民主性,大家都可以随手拍,拍身边任何想拍的东西。从这个角度看,你觉得你拍的这组“知春路”是不是也属于街拍的一部分?
严:我个人是很喜欢街拍的。我一开始就是从街拍进入我的摄影的。而且其实有很多世界上的经典作品都是在街拍中抓到的。我个人也是很长时间在做街拍,以前在全国旅行的时候也是做街拍。我把街拍当作是和这个社会去接触的一种特别好的方式,街拍就是我看待这个世界的一种方式吧。2014年7月,内蒙古 严志刚 摄阳:很多报道或纪实摄影师,会长期关注一个特定的人群,做一个系列的专题,你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呢?你还会继续探索新的摄影语言,改变自己的拍摄方式吗?
严:有。蒙古人一直是一个很彪悍的形象出现在我过往的记忆当中。有一次我到内蒙古去,发现这个记忆完全被打破了,因为现在的蒙古小孩可能连蒙古文字都不会写了,很多也不会骑马了,而且蒙古马也越来越少了,只是在旅游区给游客骑一骑,偶尔在竞技比赛的时候用一下,未来这个民族,它自己的传统文化可能就会丢失了。所以我在想未来不知会变成什么样,我得持续地去记录它。放假的时候,或者中间有出差的机会就拍一拍,做纪实摄影一直是我心中梦寐以求的一些想法,如果有一天,我有很多时间的时候,我还是会去做这种纪实摄影。
从摄影的艺术性层面上来说,我当然也会去不断地探索它的边界,根据我自己的特点。我觉得目前街拍还是属于纪实人文范畴这个领域。所以我从那个地方跳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实际上是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
我只不过是还原了这个世界而已。以前的摄影师是有预谋有秩序地重新组织来还原另外一个世界给你,但是实际上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乱糟糟的,这个乱糟糟就是它的秩序感,所以你去看我的照片,每一张照片可能都很随意,但是当你整体来看它是有它的秩序的。而且跟这个碎片化的时代也是很吻合的。因为现代人接受所有的信息都是很碎片化的,你碰到的每一个人,你接触到的每一个信息,其实都是你生命当中的一块碎片,在你的身边匆匆擦肩而过,不会对你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不像过去一篇文章、一张照片、一个记忆可以深植你的内心20年。人们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耐心去认真看一张照片了,并不是照片不具备这个能力了,是人们已经没有耐心了。就像我的照片里呈现的那样,所有的东西都是很匆忙,掠过,麻木,彼此之间也许靠得很近,却是漠然无助的。而每一张照片中,就是有这么一些非常态的突兀在其中,比如柔软的头发突然被凝固了起来,变成了另一个很硬邦邦的存在。所以我的照片随意和碎片中,总是有一个奇怪的东西来提醒着我。2014年4月,内蒙古严志刚 摄阳:你的摄影理想是什么?你最看重自己的哪个身份?
严:我的摄影理想,第一,我还是希望能够做一个报道纪实摄影师。我觉得中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有很多东西想去表达,虽然我现在的角色是一个互联网的运营者,但是我对自己内心的认同仍然是摄影师。所以我在看待任何事物的时候还是用摄影的眼光去看待。摄影作为一个时间切片的产物,可以帮我去回归,通过记忆的梳理认知我自己。很多摄影师拍照的动机来自于他童年的记忆,来自于他成长的经历。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县城里头,跟我爷爷奶奶在农村长大,我很能感知那个农村。我经常会想我要回到农村怎么去拍我的兄弟姊妹,我的朋友,跟我一起长大的人,然后我还在想我要去拍我的同学,每个人的身上有很多取之不尽的题材。真正的摄影师的创作,要把自己作为一个创作的主体参与到作品中,我觉得这才是有力量的。
阳:你也算是老媒体人了,从传统媒体到互联网,到自媒体。你觉得这些年媒体摄影,或者说新闻摄影,有什么变化?
严:新闻摄影更没有经典了嘛,摄影更成为一个民主的狂欢,消解了它的专业性,它变成所有人都可以从事的一个工作。但是它有一点不变的就是摄影的深度报道的专业性可能会凸显得更加重要,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调查、分析、发现问题本质的专业能力,金字塔尖那个更难抵达了。
其次,它越来越需要借助技术层面去进行传播,传播会变得更加快捷和低门槛,每一个生产者都可以借助这个平台来达到传播,过去比如说很多摄影师必须要占据好的平台,这样才能把照片分发出去。但是互联网时代,所有的人处于一个统一的起跑线上。你有你的优势,你的综合判断能力,你的资历在;但是我也有我的优势,我的新技术应用手段,我更会吸粉,更会推广,更会运营,我可能只是小县城的一个摄影师,我同样可以注册一个账号,我自己就可以是一个媒体,我同样可以为推动这个时代进步去做出我应有的贡献。我觉得这对摄影带来一个非常大的冲击,也让更多的专业人士感到失落。
有人认为精英摄影最好的时代没有了,但是实际上从另外一个角度,精英摄影最好的时代来了,因为有了互联网。
然后是摄影的分工越来越清晰,以前新闻摄影、纪实摄影可能就是艺术摄影的一部分,今天功能性的摄影就是功能性的摄影,艺术摄影更多探求的是摄影这个媒介怎么参与到当代艺术的思考和对话里面去。以前通过技术上的掌控你能够上升到艺术,现在通过技术掌控上升到艺术已经不可能了,或者你即使对技术掌控也是在这个时代对互联网技术的掌控,对最新技术的掌控你才能进来。
阳:你这两年在图虫发起了挺多有意思的项目,这些项目许多跟你在摄影上的想法是一脉相承的,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活动呢?
严:我现在在头条发起了一个项目,叫街拍中国。已经有3.7亿阅读,3.4万次讨论了,其实我去年12月才启动这个项目,用互联网这个平台,我一个人就可以发起一个活动。但在过去必须要有专门的协会来发起,要专门的评委会来决定。我现在一个人就可以发起,一个人说了算。如果说今天这个时代与过去相比发生了什么变化,那就是一个人的能力可以超过一个媒体的能力。
阳:非常感谢! 2015年7月,内蒙古严志刚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