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婚姻与家庭(上）

  赵丽华正在专心绘画

赵丽华是谁？河北霸州人，作家、诗人、鲁迅文学奖评委。2006年8月，有人以赵丽华的名字在网上发布了她的一些短诗作品，最著名的是那首： 《一个人来到田纳西》“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还炮制了一些伪诗，随后又在最具娱乐性的天涯社区进行了大量转贴。一夜间，全国范围内的谩骂、仿写和恶搞狂潮迭起,引发自1916年胡适、郭沫若新诗运动以来最大的文化事件—“赵丽华诗歌事件”。

尽管随后一些先锋诗人、文化学者、画家、导演、音乐人等纷纷站出来力挺赵丽华，负面声音仍是愈演愈烈。而赵丽华并没有为自己多做辩解，她选择从诗歌界和文学界销声匿迹。

6年之后，赵丽华以画家的全新面目再次出现，引得无数惊叹的同时也依然被质疑和嘲笑。2014年8月，她在河北廊坊经济开发区某四合院，打造了一个“梨花公社”，带着一群女人画画、种菜和养鸡,过着乌托邦般充实安稳的生活,实现着女人的幸福蜕变。

赵丽华，算是给了这个曾带给她泪水和屈辱的世界，一个漂亮又华丽的反击！

走，跟着我去她的“梨花公社”瞧瞧！

被诗歌改变的人生

2016年的第一天，雾霾沉沉，与北京一河之隔的廊坊冻彻心骨。车子下了京沪高速路口到达廊坊经济开发区，拐弯，进小区大门，刺耳的犬吠声由远及近传过来。水泥墙上刀刻的“梨花公社”四个大字，提示我即将见到最近“江湖”上热议的“梨花教主”赵丽华了。

红色油漆大门“吱呀”打开后是满园绚丽“春色”：墙壁被各种鲜艳的颜料涂得五彩斑斓，墙根处整齐堆放着画板，地上四处散落着颜料瓶、卫生间屋顶上挂着各种绿植盆栽。那只刚刚还狂吠的名叫“小灰”的狗，此刻轩昂地跟在赵丽华身边。隔壁院子里，细碎的鸡鸣和尖利的猫叫声传过来……

没有暖气的画室和外面一样冷。赵丽华在厚棉袄外面套了一件格子罩衣，信手涂鸦的保暖靴看起来有几分特别。正躬身教一个从澳门来的18岁女孩画画的她，看起来更像一位普通农村大婶，而不是网上盛传的新派画家。赵丽华正在为一幅民俗画收尾，画面颜色大红大绿，配色大胆也俏皮。画画，成了赵丽华如今每天的日常。

“我会一直画下去。这将是我余生的生活方式，因为没有什么比画画让我感到幸福和充实了……”赵丽华顿了顿，像小孩一般贪婪地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嗯，赵氏红烧肉好像炖好了！”

画画、种菜、养鸡、炖人见人爱的红烧肉，每天都过得忙碌充实又快乐满满，这就是赵丽华现在拥有的生活。但是她说，如果不是9年前的那场特别事件，此刻的她，依然还是那个妆容和生活都无比精致的诗人和作家。

1964年出生在河北霸州的赵丽华，从小就是人见人夸的才女。学习成绩好，小学就开始在报纸杂志发表文章。家境优越，衣食无忧，求学路上一帆风顺，大学毕业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工作。每天都写作，同时还是几家杂志的特约编辑。那时很多诗人都以能在 《诗刊》《诗神》上发表诗歌为荣，赵丽华则是这两家杂志的常见作者，而且她的诗作多发在头条，还是一组组地发。

事业如意，家庭幸福,赵丽华的人生在2006年之前成功、幸福得令人嫉妒。她是国家一级作家，鲁迅文学奖评委，是经常衣着光鲜出现在国内外各种文学活动上的嘉宾，也是微博粉丝接近500万的大V级人物。

改变来得令她措手不及。

2006年8月，赵丽华的几首诗歌被一个不认识的网友放在网上。其中一首名叫 《一个人来到田纳西》是这样写的：“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这也算是诗吗？无数嘲笑和质疑纷至沓来，很多网友仿照她的格式，把“馅饼”换成“面条”“土豆丝”，在微博上@赵丽华，附带一通嘲笑和谩骂。

这和赵丽华要表达的初衷南辕北辙。其实，热爱诗歌的朋友，应该都非常熟悉美国两位学院派的代表诗人，T.S.艾略特和华莱士·史蒂文森。多年后，赵丽华说，她特别崇拜的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森的代表作品叫《田纳西的坛子》，意思是把一只坛子放在田纳西的山里，这样田纳西的荒野就有了秩序和遵循。《田纳西的坛子》是被公认的最有哲理和内涵的诗。而赵丽华的《一个人来到田纳西》既是向华莱士致敬，也是因为她看到当时的文学界，变成了以批判、颠覆、怀疑、解构为主要方式的网络时代，所以想用一首诗歌表达自己的心声：我们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多的哲理和内涵？可不可以仅仅把我这种偶尔做个馅饼的小满足、小快乐，简单地传达给读者？

但是，一切都只是她单纯的想象。一首简单的诗歌，让赵丽华成了被批判、谩骂和恶搞的对象。有好事者用她名字“丽华”谐音，将“梨花教主”的名号送给了她。一个42岁的女人，一个原本过着令无数人羡慕的生活的成功女人，就这样被打入深渊。

“我变成一个灰头土脸、满身粪水的女人，我要低着头、贴着墙角走路，过街老鼠一样，再无自信、面子和尊严。”赵丽华在博客里这样写道。她不敢再写诗，也觉得自己不配当作家、编辑，她辞掉了诗歌界的所有工作，也不再接任何诗歌界的活儿。“既然全国人民都是懂诗的，只有赵丽华不懂诗，那我就不写诗了！”

“梨花体诗歌”事件后大半年，赵丽华都躲在家里，失眠、厌食和迷茫、失落裹挟着她，曾经110多斤的她暴瘦到了80斤。赵丽华遇到了人生最大的坎儿。

很多人以为赵丽华就会这么枯萎、沉寂下去。毕竟，她都42岁了，已然是经不起折腾的年纪。

有没有某个时候，你突然想改变当下的生活

2006年年底的一天，女儿看到如此憔悴的妈妈，劝赵丽华出去走走。她对妈妈说：“我那些同学的妈妈，不写诗不当作家，人家天天在家种地、养鸡，闲时和邻居大婶侃侃大山，不也过得很幸福吗？！妈妈，我不求你光鲜精致，只想看到你快快乐乐！”

女儿的话让赵丽华如梦初醒，她突然觉得不应该这样过下去了。

何不趁现在“无所事事”，去把一直都想去的地方走一遍？2007年春天，赵丽华开始去旅行、散心，常常是一个人，偶尔也会约上几个好友。大理、丽江、桂林、凤凰古镇，走到喜欢的地方，找一家小酒店，住到想离开为止。她还去了欧洲很多国家，一个人坐在街角的咖啡馆，透过橱窗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就这样消磨掉大半天时光。每到一个城市，赵丽华一定会去那里的美术馆看看。她从小就喜欢看画展，文学和绘画两个圈子经常有互动，赵丽华也有很多画家朋友。

一年多的旅行，看过无数个美术馆和多次画展，让赵丽华渐渐从诗歌事件中走出来，旅行也在无形中为她后来的蜕变做了准备。她慢慢胖回来了，笑容重新浮上嘴角。看了大城市的灯红酒绿，也见过偏僻乡野的炊烟四起，赵丽华理解了女儿的那句话：人生在世，从事什么职业、取得过哪些成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睛里有方向，心中有快乐。

2012年5月的一天，赵丽华在微博上看到一幅很漂亮的照片后，就找到一家彩绘公司，让他们把这幅照片画在她家客厅墙壁上。彩绘公司报价8000元，还只能画公司素材库里的图画。赵丽华很郁闷，她决定自己动手，向一位画家朋友请教后，她买来油漆、板刷、手套，摇身一变成为“画家”。

那幅画是十几棵树，赵丽华觉得并不难。大毛刷蘸上油漆，在墙上自下而上，15笔，15个树干。然后用戴着胶皮手套的双手，“啪啪啪”一通乱拍，树冠就出来了。整整一面墙，10分钟搞定。绿树白墙，和原作相差甚远，但赵丽华自己还挺满意的。顺手拍了照片放到微博上，没想到引来粉丝的无限追捧。赵丽华来劲儿了，她喜欢这种感觉。

剩下的油漆，她用在了窗户、门框、床头柜、餐桌甚至灶台上。160平方米的房子，赵丽华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 “糟蹋”完了。把那些照片放在微博上，得到了更多网友的赞叹，甚至有“脑残粉”夸她是“中国版梵高”。当然也有批评和质疑，说赵丽华的画完全没有章法和套路。但她已经不在意了，她更在意的是，画画带给她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快乐。

被改造得五彩斑斓，走进去就像掉进油漆桶的房子，因为气味太大无法继续住，赵丽华只好去租了一套房子。把最大的房间改造成画室后，她去中国美术馆附近的商店，买了十几桶专业油画颜料。

“把一桶一桶的丙烯搬上车的时候，我知道，我的生活要彻底发生改变了。”赵丽华说。

鸡飞狗跳、人声鼎沸才是真正的诗情画意

从诗人到画家的改变无疑是彻底改头换面，需要莫大勇气。但赵丽华说：“没那么难。当一个女人经历了那么多诋毁和攻击都还没倒下，如果她再站起来，一定能笑对八面来风。”

赵丽华人生的改变还不止于此。“梨花体诗歌事件”之后，她遭遇了离婚。但是她没把这事儿看得有多严重，一个人就不能好好生活了吗？女人的幸福和快乐，绝不仅仅来自于婚姻，而是如何做更好的自己。赵丽华有很多离异后照样活得有滋有味的朋友，一直在向她传递这种讯息。

赵丽华没日没夜地画，她灵感频现，租下的房子摆不下那些画了，她就再租个房子。也许是因为没有任何功利心，不害怕被嘲笑，赵丽华的每幅画都随意而任性，都来源于生活的每个细微之处。画某天在路上偶遇的野猫，画外出旅游时看到的孤独绽放的花朵，也画内心深处想要表达的某种情绪。

每画完一幅作品，赵丽华都放在微博上。为什么呢？当一个人的心态变了，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了，那些嘲弄和谩骂，就不会那么难以入耳了。当你对这个世界报之以歌，世界也会回馈给你宽容和赞美。有网友拿赵丽华的画做手机和电脑屏保，有人提出要买她的画用来做行李箱、包包的装饰图案。还有女人告诉她，想跟她一起学画画，想和她一样，“离开男人”也能率性又漂亮地过生活。

这是赵丽华没有想到的，如果说之前的写诗是一个人孤独的旅程，那么现在画画则让她找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热闹和熟悉。2013年4月，她的画作《大海》以8万元的价格拍出，这个价格对名画家来说当然不高，但对赵丽华而言，已是最好的褒奖。

但有专业人士称，没有经过任何专业训练的赵丽华，其画作不能称之为作品。但同时也有专业人士说，一个人读过的书、去过的地方，她人生路上的起起伏伏都是最好的“专业训练”。所以，赵丽华的画总是轻易便能打动人心。如果你看过她的画，必定会为她大胆的配色、看似随意实则精心的勾勒而惊叹。至少，赵丽华的画，体现了梵高所说的“颜色和颜色之间的变换，有着难以言传的美”。

作家莫言说，赵丽华的作品“一是色彩艳丽；二是画面稚拙。有天然之趣，跟陕西户县那些村里的大嫂，画得极其相像”。

“没错，我就是农村大婶，是养鸡种菜专业户。”赵丽华说。

2014年8月，已经创作了500多幅画作的赵丽华，租下了河北廊坊经济开发区一个废弃的四合院。在所有墙壁上挂上自己的画作，将年久失修的门和窗户修缮好，将荒废的土地整理好播下种子，在废弃的院子里养一大群鸡，再收留两条流浪狗看家护院。转眼大半年过去，志愿者、亲朋好友和赵丽华一起，将“梨花公社”打造得有模有样：有可以画画的画室，有鸡飞狗跳和人声鼎沸，有事儿干，有话说，有那么多情绪可以宣泄和被记得。而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每个女人都向往的吗？

越是平凡的生活越有诗情画意

在网上看到“梨花公社”，很多粉丝纷纷留言，要去那里种地和喂鸡，顺便跟赵丽华学画画。

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太空，那么一园子的菜，一个人也吃不完。赵丽华心想，那就办一个绘画培训班，随到随学，10天一期，若没有时间，来学三两天也成。

培训班就这么办起来了。从全国各地甚至国外来到“梨花公社”的女性，几乎都衣食无忧，但四五十岁的年纪，或多或少都有家庭或事业压力。“但我的事儿会让她们觉得，女人是打不倒的，只要你自己愿意改变，一切皆有可能！”赵丽华说。

一位在加拿大生活的女人带着女儿来到“梨花公社”，抱怨老公的事业做得很大，但却常常十天半月不回家，所以她一点都不快乐。另外一个女人支招：“跟老公撒娇啊，可劲儿夸老公啊。”这个女人犹豫许久还是给老公发了这样一条短信：“比较来比较去，还是觉得你才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结果她身在加拿大的老公，第二天就飞过来接她回家。

那位女性回到加拿大后，给赵丽华打电话：她带回去的30多幅画，已经被丈夫装裱后挂在了客厅、卧室和卫生间，丈夫还专门为她举办了家庭画展，所有人都夸赞羡慕她。“我准备把自己的家也打造成‘梨花公社’，因为那才是我向往又擅长，又能让我和爱人都幸福的生活方式。从今以后，我要天天幸福！”

赵丽华说，来到“梨花公社”的有全职太太，也有研究原子弹的科学家。来自不同地域和领域的这些女人们聚在一起，除了画画还种菜、养鸡,交流各自的生活和梦想。短短10天绘画课程结束，她们回到自己的家，但是都一如那个加拿大的女人一样，开始走上了幸福蜕变的旅程。

现在，每天都有人来到“梨花公社”，每天也有人带着画作幸福离开。那些挂在墙上的画作，那些赵丽华和其他女人一起印染的窗帘、床单和被罩，那些天一放晴就争相下蛋的母鸡，时刻都在提醒着赵丽华：“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记者问至今单身的赵丽华，如果遇到合适的男人，会再嫁吗？她笑着说：“婚姻不是女人的唯一，我们完全可以靠发现和改变自己，把人生过得幸福圆满。”顿了顿她继续说，“如果遇到合适的，我也很可能再次陷入爱情。”为什么不呢？她才只有52岁。即便一个女人已经72岁，只要她愿意，也随时能迎来新的人生！

新的人生到底是怎样的？对赵丽华来说，是某天早上，突然发现一只母鸡带着8只小鸡出来，接下来好多天都屁颠屁颠的得意和欣喜；是发现阴霾天母鸡不下蛋，而天空放晴就会使劲儿下蛋后，吃着那些美味鸡蛋聊着平淡人生的自在自得；也是她从诗人沦为“养鸡专家”，接纳并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后，为自己和一群女人打造了一个乌托邦的充实和安稳……

是的，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乌托邦。但是，以为结婚成家后就尘埃落定不去改变的女人，却只能任由乌托邦的梦想渐行渐远成为奢望。那些闲时论人是非、找丈夫的茬儿或成天只会低头看手机的女人，又怎么可能过上赵丽华和“梨花公社”里的女人那样的生活呢？

其实，只要你愿意，改变随时都能发生。而无论你是诗人、画家或者只是个种菜、养鸡的农妇，只要心有向往，梦有归依，都能像赵丽华一样，实现心中的乌托邦生活。是的，只要你愿意，每一个年纪都有改变的可能！而每一个此刻，也都可以成为你最好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