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节选）

作者:凡夫/改编韩亚洲/绘画

根据王朔小说《橡皮人》

1 我刚上中学，就反复做一个梦，梦见一个无脸、丰腴的女人，褪去她柔软的皮肤，露出满身不停翕动的嘴。每当这时，我都要死一次。因而，我刚成年，便已饱经沧桑。 2 这一天，我居住的这个北方城市细雨蒙蒙。我走进一家西餐馆，坐等杨金丽的到来。她是我的中学同学。桌旁几个“侃爷”正天南海北地胡扯，他们和我一样，无业游民，用不知从哪儿来的钱下酒馆。

3 杨金丽穿着长统靴神气活现地走进来，像个轻佻的女纳粹。“想挣笔外快吗？”她刚在我们那张桌旁坐定就问。“当然想，不过得看是什么勾当，你那路子事我可干不来。”我说。

4 “你要这么讲话，我就不跟你说了。”杨金丽委屈地说。“爱说不说，装什么呀！”我不客气地回敬。她一下子泪眼盈盈了，把头偏向一边，我只当没看见。

5 过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哄她的意思，她凑近我的耳边告诉我：“我们一个共同的朋友现在南方边境倒旧汽车，买主是一个小城的商业局，这帮人怕受骗，就叫这头去一个人陪他们到南方，差旅费全包，外带好处费。” 6 “瞧！一有好事，我先想到你，你呢？对我什么态度！”杨金丽嗲声嗲气地说。“我混蛋，我该死。”我假装打自己的嘴巴，一脸谄媚相。“那你倒是去不去？”她问。“去！”我急忙答应，“混嘛，管吃管住，哪儿我也敢去！”

7 三天后一个又热又潮的中午，我坐在南方一家豪华饭店的餐厅里，旁边是张燕生——那个倒卖汽车的朋友。他风度翩翩、衣着时髦，正笑眯眯地望着我搬来的“钱柜”——那个商业局的干部老蒋。

8 一个身着西装、丰腴庄重的女人出现在餐厅门口，“乌啦！”张燕生欢呼地把她迎进来。我知道这个女人叫李白玲，在此地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我们到这儿的一切全仰仗于她。

9 浑身魅力的李白玲低首啜酒，把一缕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我身上。“你非常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她明显带有好感地对我说。“也许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再好好看看。”我嬉皮笑脸。

10 李白玲邀请我到她的住处，坐在出租车里，她告诉我她是一家合资企业的副经理，并说：“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办。”我感激地捏了捏她的手，她趁势拧我一把，飞过来一个媚眼。

11 来到房间，我问道：“能帮我买批彩电吗？”“当然可以，咱们是好朋友嘛，你说是不是？”她又是一个媚眼，撩得我心痒难禁。“当然是。”我扑向她，在她脸上“啵”一气。12 早晨，我从李白玲那里回到饭店。一进门，就看到老蒋满脸充血，冲我大嚷：“龟孙！你们要车没车，要挪用我的钱倒彩电！今天不把钱追回来，我就告你还去！”“别跟我撒野，留神打你！”我大声喝住老蒋。

13 老蒋刚出门，我一把揪住张燕生的脖领问：“你们真憋着用老蒋的钱倒彩电？”“那是我朋友的主意，真赚了也亏不了你。”他嗫嚅地说。“妈的，怪不得一上来李白玲就跟我发情，好让你们匀空涮我呀！”我一把推开他。

14 中午，李白玲来了。“你是帮凶还是主犯？”我边喝酒边冷笑着问。“你以为我跟他们是一伙儿？”她耷拉下眼皮。

15 “今晚我还去你那儿怎么样？”我做出色眯眯的样子问。“不陪，今儿没你的节目。”她冷冷的回答，“你要来，我就阉了你！”说完，她挽着张燕生扬长而去。

16 我正要上电梯，一眼看见花枝招展的杨全丽，搀着一个老寿星似的港客。她对那老狗说我是她“表哥”，老狗冲我含笑点头，我两眼朝天不看他。

17 睡梦里，有人捏我鼻子，睁眼一看是杨全丽。我立刻火冒三丈：“你真他妈的有损国格，居然跟那老棒子睡在一起。”“老也比你有感情。”她眼泪汪汪地说，“我一直觉得你理解我。”“我也不理解，包括你。”我大嚎。18 “你不是人！你只是个橡皮人！”她一脸惊恐地逃了出去。我回头看了眼墙上的镜子，也立刻毛骨悚然。镜子里有张暗淡、僵滞的脸，呈现着真正的橡皮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