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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颀拯:拍摄“沉陷区”

作者:采访/李红霞(本刊记者) 摄影/李颀拯
新浪的《看见》、腾讯的《活着》、凤凰的《在人间》,是网络媒体中做得比较出色的几个社会纪实类图片栏目。拿新浪来说,摄影师每年要有10个以上有价值的深度选题,压力并不小。加盟新浪的摄影师李颀拯,循着以摄影深入发掘社会问题的方向,做出了不少扎实的摄影专题:《中国城市力工》《中国东海》《缅北战事》《变性人》《小广告背后的人》……获得过中国国际新闻摄影比赛(华赛)金奖(2008)、大理摄影节亚洲先锋摄影师大奖(2015)、徐肖冰纪实摄影大奖(2016),并7次获得“金镜头”摄影奖项。

上世纪90年代初,李颀拯喜欢上了“照相”,一台870元的海鸥DF2相机,是父亲大半个月的工资。当时家里有1000元的存款,正打算给一直手洗衣服的母亲买台“小天鹅”洗衣机。最终,母亲心疼离家的儿子,“家里的‘老天鹅’还能再洗两年,就先买相机吧。”于是,他学会了摄影和暗房。

李颀拯曾是军人,在军队服役时学的是侦察分队的无线电报务专业,练就强健体魄,学会野外生存,这让日后成为报纸摄影记者的他,无论是蹲点熬夜写稿,还是在突发事件中长途奔袭,受益无穷。2000年后他转向对社会问题的深度摄影报道,他认识到,在深度报道中,“拍”不是主要的,你对目标选题的认识准确性和研究深度才是主要的,这才是未来作为一个纪实摄影师你的不可替代性所在。

当然,拍摄深度报道也就需要更大的投入,从前期的准备、材料的积累,以及拍摄之后的数据核实工作,等等。比如他即将出版的一个“远洋”专题,仅文字就有六七万字;再比如他的朋友,在拍摄选题之前就已经积累了20万字的笔记资料。拍摄《中国“沉陷区”—中国资源枯竭城市》,因为矿区往往地处偏远,还要带足器材设备,所以他经常自驾车前往,算起来仅此一个选题自驾少说也有十几万公里了,光去年一年就行程5万公里,这个选题截至2017年6月12日,已拍摄完成其中37个城市(县、区),待全部完成基本上一部车就可以“退休”了。有的地区太远不方便自驾车去,则需要飞到当地后再租车前往……所以深度选题投入的费用也比较高。像之前他的“远洋”专题,全部花销达到40万。而且,虽然有些地区(例如煤矿区)状况、问题相似,如果作为图片故事影像会显得雷同,但作为深度选题却不可放弃。问起他的摄影经历,为什么会从报纸摄影记者和商业摄影转向深度纪实摄影报道?他说:报纸摄影记者拍突发、会议、领导题材多,商业摄影则是为了谋生,成为快门机器,都没意思。走进社会问题研究,“拍摄更有故事的照片、吸引更有黏性的读者”,摄影的路才会走的更远、更长久。

李颀拯拍摄中国资源枯竭城市的起因是,2013年他到甘肃玉门油田附近参加一个徒步活动时开始对此产生兴趣,在那里拍了几天,回来整理照片、查阅资料过程中,他发现“中国资源枯竭城市”是个引发思考、值得深入的选题。一个个曾经进入世界“500强”的企业,产出的那些钱用在了哪里?资源开发过程中富起来的人又在哪里?因资源开发而陷入生存困境的百姓能否得到更多切合实际的帮助?贫穷与暴富之间的巨大反差都引发了哪些值得引以为鉴的社会问题?发展中国家需要考虑解决的问题很多,作为摄影专题能够发现和提出哪些问题?当然,也有的地区转型较好,如东北一些林区和宝石矿区,有哪些经验可以推广,摄影又能够做什么?……李颀拯这些关于从事深度报道摄影的思考,他的工作状态、拍摄投入,对当下传统媒体之外的年轻摄影人也许是可资借鉴的。

安徽淮南矿区,大量村庄沉入水底。有专业人士预测,到2020年,塌陷面积将达到369平方公里,最终塌陷面积将达到687平方公里。这大约相当于100个西湖的大小。

山西忻州的矿区,矿上效益越来越差,工人的收入也越来越低。从2013年7月开始,李颀拯逐一奔赴全国“69个资源枯竭型城市(县、区)名单”上的城市,试图记录它们的“生态”现状。其中展现出的图景,触目惊心、令人唏嘘:

萍乡市巨源村沉陷区,家已成危房却无力改造的几个老头老太太,一次次在破碎山间和崎岖的黑色小路上奔跑,追赶来拉残煤的货车,向司机“讨”点生活。李颀拯在煤坡顶看了一下午,傍晚6点“收工”,7个人,共要到21元8角,除去零头,每人分到3元整(见92页下图)。2004年开始的沉陷区综合治理,确实有政府牵头,配套专项资金实施,但到2012年底,综合治理就已基本结束,此后政府并无资金投入。按照“谁开采,谁治理”的原则,煤矿都关闭了,这以后,还能找谁?

冷水江市铎山镇新台村,农民欧阳世灿老夫妻耗尽毕生积蓄建造的家地基下沉,墙体越裂越大。无计可施,只好在养猪场边搭起窝棚,下楼进棚,“暂住”了三年。“我一生的家业都在这里,要我怎么舍得啊?”(见93页图)曾经热闹的矿区小镇,成了一座空城。陕北高原的铜川金华山村,82岁的李树庄老人说:“这是采空区,房子修好不久就裂。从1970年到去年,已经搬了四次家,从谷底搬到山腰,从山腰搬到山顶,地越陷越深,家越搬越穷。这辈子攒点钱,就修房;攒点钱,就搬家……”

安徽省淮南沉陷区,“他们太苦了,那点青苗费能顶什么用呢?赖以生存的土地没了……”老一代农民要靠土地来养活自己,再搬家,也得回到自己的口粮田里来耕种。由于偏低的补偿费,部分村民甚至连搬家暂避风险的能力都没有。

很多“沉陷户”因此拒绝签订搬迁安置协议,双方矛盾尖锐对立。而大多数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忍受不了没完没了的扯皮,选择拿到补助,又倾其所有,择地另建住所。他们担心,再拖下去,会不会连这点补助都拿不到。可他们住进新房后,还心有余悸,“明年会不会又开始沉陷……”

个旧工人村,资源、暴力、毒品、色情、艾滋……盗抢矿的黑恶势力一度猖獗,犯罪团伙、地痞无赖、普通村民都卷入了抢夺,血腥的场景随着矿产资源的枯竭落幕了。但产业工人失去了矿山,沦为低收入群体,生活艰苦,个旧随之被列入全国HIV感染者人数与当地人口数比例最高的十个城市名单。据当地公益组织的志愿者介绍,工人村的“性工作者”人数已无法统计。公益组织服务的贫困女艾滋病患者,最多时有800多人,其中大约三分之一是下岗女工。这几年,随着她们的流动或死亡,目前还在联系的有200多人……

李颀拯的画面主要拍摄的是一些地质环境大面积的沉陷。其实他要讲述的是人的命运的一些沉陷,人的道德的一些沉沦。这其中的人物有很多,有失地的农民、失业的工人,有官员,也有毒贩、性工作者……当地还有少量的焦化厂正在开工。

生活在矿区里的人越来越少。清晨,一位母亲送自己的孩子去上学。走到村口的棺材铺前,母亲努力把孩子搂在怀里,挡住孩子的视线。

安徽的沉陷区里,农民在为生计苦苦挣扎。

背后是用煤炭做原料的发电厂,虽然空气污染严重,但当地农民不得不在自己的田地里劳作,寻求生计。

江西安源煤矿沉陷区,一个老头和六个老太盯上了来拉残煤的司机,他们一次次在破碎山间和崎岖的黑色小路上奔跑,“讨”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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