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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北河畔的音乐水晶宫

作者:文 钟和晏 图片提供 Elbphilharmonie
1.德国易北爱乐音乐厅的玻璃幕墙上映射着天空、河水和城市景观

2.交响乐厅中蜂巢形状的声学面板是参数化设计的产物

3.易北爱乐的交响乐厅采用的是“葡萄园”形式的布局,舞台位于最中心的位置易北爱乐音乐厅是搁置在暗红色仓库基座上的玻璃巨块,新旧两个建筑体相互叠加和对立,以旧建筑的坚固结构和力量承托起新体块的重量。

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的动荡时期,德国建筑师布鲁诺·陶特(Bruno Taut)曾经在图纸上描画了他的建筑梦想——在阿尔卑斯山顶上建造一系列水晶房屋,里面只有庙宇般的宁静和一些动听的音乐。他知道他的想法很难实现,但仍然徒然地希望着,用于战争冲突的巨额支出能够流向阿尔卑斯山的诗意景观。

近一个世纪以后,瑞士建筑师雅克·赫尔佐格(Jacques Herzog)和皮埃尔·德梅隆(Pierre de Meuron)似乎比任何人都接近于实现了陶特的幻想。他们在易北河畔的汉堡港口空中设置了一座水晶音乐宫殿,一个代表高雅艺术的理想世界。

经过10年的建造,成本上涨到原来预估的10倍以上,汉堡最新的文化地标“易北爱乐音乐厅Elbphilharmonie”终于在今年初正式开放了。音乐厅位于汉堡市过去的港区哈芬(HafenCity),如今将成为1.2万人居住的新兴城区。它的外形是搁置在暗红色仓库基座上的玻璃巨块,起伏的曲线形屋顶像风帆,从较低的东端一直飙升到108米高的西端,形成一个地标性的波浪形剪影,几乎像电脑效果图一般虚幻。4.从音乐厅的玻璃幕墙眺望汉堡海港的城市美景

5.通向音乐厅的旅程始于一道曲线形的自动扶梯,游客将在82米长的科幻白色管道中度过两分半钟

6.音乐厅以流畅的空间转换连接着不同部分耀眼的玻璃幕墙由1100块玻璃面板构成,上面是被映射的天空、流水和城市景观,如同缓慢变化着的动画。为了避免通常密封玻璃幕墙无趣的反射效果,有些面板上带有半圆形的窗洞切口,还有一些表面覆盖着反光点,这样既能使外立面呈现闪烁的圆点,又确保玻璃结构在阳光下不会过热。

就这样,结晶的、闪烁的玻璃外墙对比着底下工业化的、近乎堡垒般的基座。水晶体块因为比下面的基座大而显得脆弱,看起来更轻飘,这样的外观很容易引发悬崖、巨轮、冰山或者帐篷等各种混杂的比喻。

易北爱乐音乐厅的设计时间还得退回到2003年,一位名叫亚历山大·杰拉德(Alexandre Gérard)的德国房地产开发商收购了汉堡港一座废弃的工业仓库,名为Kaispeicher A的仓库建于1963年,一直用于存放咖啡豆,直到上个世纪末被关闭。与汉堡港的其他仓库一样,它是沉重而庞大的砖石结构,陈旧的外墙上布满50厘米乘以75厘米的规则洞孔,几乎不能称之为窗户。

杰拉德找到他的校友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寻求改造想法,这两位明星建筑师的建议非同寻常:以现有的仓库作为基座,在上面建造一座玻璃表皮的音乐厅,两个建筑体相互叠加和对立,以旧建筑的坚固结构和力量承托起新体块的重量。

“我们对仓库的兴趣不仅在于它未被利用的结构潜力,也在于它的建筑本身。坚固的、近乎索然离群的仓库为新的音乐厅提供了理想台基,但它还没有真正成为城市景观的一部分,现在终于被推到了这个位置。”赫尔佐格和德梅隆这样解释过他们的设计初衷。易北爱乐音乐厅的空间结构剖面图易北爱乐音乐厅不仅仅是欣赏音乐的场所,它是一个完整的综合体。2100个座位的交响乐厅和550个座位的室内音乐厅被嵌入250间客房的五星级酒店和45间豪华公寓之间,流畅的空间转换连接着不同部分,其中明与暗、凹面与凸面、开放与关闭的元素相互交替。综合体的心脏位置就是如帐篷般垂直上升的交响乐厅,如同一个悬吊着的巨茧挂在700吨重的屋顶上,它的高耸形状决定了建筑整体的波浪形轮廓。

通向音乐厅的旅程始于一道曲线形的自动扶梯,从综合体的东面入口开始,游客在82米长的科幻白色管道中度过两分半钟,上升着横穿过整个旧仓库,然后继续前往广场。

就像新旧之间的纽带,广场位于旧仓库之上、新建筑之下,涵盖了餐厅、酒吧、售票处、酒店大堂以及通向音乐厅门厅的入口,在37米的高度赋予游客汉堡海港以及市中心的360度美景。它是新型的公共空间,不只是音乐会观众和酒店客人,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如赫尔佐格和德梅隆所说:“往往一个新的文化中心只能满足少数人的需要,为了使新的音乐厅真正具有公众吸引力,我们不仅要提供有吸引力的建筑,更要提供有吸引力的城市用途。”

对于音乐厅设计来说,至关重要的是它的声学效果。如果主厅的声响效果不够好,建筑本身也就黯然失色,悉尼歌剧院、伦敦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这些著名的音乐场所都曾经受到声学效果问题的困扰。

易北爱乐的交响乐厅采用的是当代音乐厅偏爱的“葡萄园”式布局,巴黎爱乐乐团和洛杉矶迪斯尼音乐厅等都是如此,舞台位于最中心的位置,观众被安排在360度围绕着舞台的阶梯座位上。容纳2100人的大厅中,即使在最高一层的后面,观众与表演台的距离也不会超过30米。

“葡萄园”是由1963年开幕的柏林爱乐音乐厅率先开创的,在它之前,声效最好的是维也纳金色大厅使用的矩形“鞋盒”形式。狭长的建筑形状和高天花板避免了用立柱来支撑屋顶,当演奏家在舞台上演奏时,声音不仅能够直接传到观众席,木墙的反射还能营造出古典乐团特有的温暖清晰的声音效果。易北爱乐的第二个音乐厅——容纳550名观众的室内音乐厅就是以经典的“鞋盒”形式以及木制镶板来获得完美的声学效果。

虽然与被戏称为“卡拉扬的马戏团”的柏林爱乐音乐厅相似的帐篷式屋顶和“葡萄园”的形式,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却撰文强调他们的交响乐厅与柏林爱乐的迥异之处,以及他们从类似北京奥运场馆“鸟巢”、慕尼黑安联足球场等设计中获得的经验。

“这是过去难以想象的21世纪项目,我们只是保留了把乐团和指挥置于听众之中的基本空间思想,它的层级排列来自声学逻辑以及音乐、演奏者和观众之间的视觉感知。阶梯座位、墙壁和天花板形成相互渗透的空间整体,这是由人——即观众和音乐家共同决定的。事实上,它类似于近年来我们设计过的足球场原型,目的是强调观众和演奏者之间近乎亲密的互动关系。”

“我们还研究了如莎士比亚环球剧场等传统剧院形式,探索垂直的维度。交响乐厅的复杂几何形式结合有机的流动,走动、站立、坐着、看见、被看见、倾听等音乐厅内所有的活动和需求都被明确表达在建筑空间中。”

进入这一交响乐厅如同进入某个庞大动物的内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遍布四壁和天花板的石膏板,坑坑洼洼的凹凸表面令人联想起蜂巢或珊瑚礁。这是1万块石膏纤维面板构成的灰白色吸音板,从表面铣削出来纹理在整个大厅周围形成涟漪。当声波击中面板时,凹凸不平的表面会吸收或散开它们。舞台上方,一个巨大的蘑菇状面板从天花板下沉,充当吊灯和声学反射体。

“葡萄园”形式允许更多观众接近表演者,但在声学上更具挑战性。因此,这两位建筑师找到著名的日本声学设计师丰田泰久(Yasuhiso Toyota),从芬兰赫尔辛基音乐厅到迈阿密新世界中心,他的名字几乎是当代音乐厅声效的保证。

丰田泰久为交响乐厅创建了一个最佳的音响分布图。根据大厅的几何形状,丰田认为某些声学面板,如在礼堂后墙的位置,需要更深、更大的凹槽来吸收回声,而其他区域,如反射器后面的天花板表面和栏杆的顶部,则需要更浅的单元。另一方面,建筑师也有自己的偏好。不管声学要求如何,立面都必须保持视觉上的一致性,它必须是美观的、尊重观众的,人们触手可及的面板需要更柔软的凹槽。

这些石膏纤维吸音板是参数化设计的产物,用计算法为每一块生成独特的形状和图案。1万块吸音板包含了大约100万个“细胞”,范围在4厘米至16厘米之间,映射到清晰的美学和声学规格。每块面板都有它的功能,以不同的方式吸收或散射声波,共同在大厅中产生均衡的混响,温暖精准的声音到达每一位观众。

近些年来,欧洲各大城市音乐厅似乎处于不断的相互竞争之中,看看谁能产生最愤怒的头条新闻以及最惊人的账单。仅仅两年前,欧洲音乐厅的头牌还属于巴黎爱乐音乐厅,巴黎维莱特公园中未来主义的银黑色“宇宙飞船”。这座造价3.9亿欧元的音乐厅开幕延迟了两年,预算超出了三倍,建筑师让·努维尔出于“没有给予建筑与声效技术足够尊重”的原因而抵制参加开幕典礼。

无论逾期还是超预算的程度,如果与易北爱乐音乐厅相比,巴黎爱乐很快就相形见绌了。2005年的时候,汉堡市政府估计音乐厅将耗资7700万欧元,2007年建筑工程开始时已经上涨到1.14亿欧元,2013年,汉堡市长宣布该项目将花费7.89亿欧元,到最终完成时高达8.6亿欧元。

由于预算激增,建筑工程陷入了拖延之中,有可能成为被遗弃的烂尾楼。音乐厅让德国一度陷入了国家性的尴尬之中,也破坏了德国在效率和工程实力方面的声誉。

十几年中,汉堡市民和这个项目之间经历过激烈的“过山车”关系。2003年,当发展商亚历山大·杰拉德作为代表提出赫尔佐格和德梅隆的设计概念时,令人兴奋的方案迅速激发了公众的热情和想象力。新闻头条的标题是《我们想要它》,城市建筑师协会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表明他们喜欢赫尔佐格和德梅隆的概念,所以不介意城市放弃选择建筑师的公开竞标过程。

虽然汉堡是门德尔松和勃拉姆斯的出生城市,它却一直享有更加喧闹的现代音乐形象。20世纪60年代,成名之前的披头士乐队是在汉堡红灯区的酒吧里演奏和成长的,那里也是20世纪90年代“汉堡学派”独立摇滚的发源地。所以,即使没有建造一个新音乐厅的绝对需要,汉堡市政府还是采纳了这一项目并将它列为国家重要的计划,希望以此改变城市的古典音乐声誉。

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一些汉堡人将音乐厅视为不受约束的精英政治象征和不可原谅的公共资金浪费,一座将自己的荣耀投射到世界其他地方的政治“灯塔”。对当地市民来说,其实没有太多的实际益处。

飙升的成本和工程拖延改变了公众的心情,建筑师任命的合法性,市政府、承包商和建筑师之间的危险关系也受到质疑,由此陷入法律诉讼和漫长的议会调查中。“有一段时间,我们认为这座建筑将毁灭我们的整个职业生涯。无论如何,我们应该为这场灾难负责,因为我们用设计诱惑了人们。”雅克·赫尔佐格曾这样感叹,“整个事情真的是难以置信。也许,我们是最后一代‘作者’风格的建筑师,能够拥有这样的机会。”

所幸的是,这座雄心勃勃的新建筑在逾期六年之后终于完成了,而且像建筑师最初所承诺的那样壮观。自从开幕以来,音乐厅里的每一场音乐会门票都销售一空,吸引了大量游客和设计爱好者到哈芬新区。在整个德国,古典音乐显然没有失去它高贵的地位。据德国管弦乐协会统计,2015到2016年音乐季,总共有1800多万人参加古典音乐会,这个数字远远高于德国主要职业联盟足球赛的观众人数。

无论创新概念、空间想象力、制作工程技术还是服务公众的精神,易北爱乐音乐厅可能是一个未来难以超越的案例。就像悉尼歌剧院所经历的漫长救赎过程一样,如果建筑物最终变得如此受人喜爱,变成城市形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么诞生时的痛苦总会被原谅和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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