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女权
《美国众神》是美国以争议作品著称的starz有线台推出的一部玄幻剧集。尼尔·盖曼(Neil Gaiman)的同名原著,是一部获得过雨果奖、星云奖以及恐怖小说界最高奖项——布拉姆·斯托克奖的小说。该书自2001年出版后,在英语文化圈拥趸众多,以其简洁的语言、大量的神话隐喻和当代折射,获誉为一部神作。
电视剧基本按照小说框架改编,叙述了刚出狱的影子(Shadow Moon)和飞机上偶遇的星期三先生(也就是北欧神话中的诸神之父奥丁)相遇,继而展开公路之旅的故事。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系列的古老神祇和新神——昔日的神大都衰弱了,而因为消费、科技发展而兴起的新神,如媒体女神等却日益强大。作品由此介入信仰缺失、文化沙漠、种族歧视等诸多现实问题的探讨。
除去两个主角,剧中也塑造了其他诸多印象鲜明的角色。第一集就出场的比尔齐丝(Bilquis),是传说中的示巴女王,到美国后,因为没有人再信仰她了,沦落成需要靠约炮软件吸取崇拜者力量的普通女人。据《圣经》,示巴女王的统治区域大约是非洲东部,相当于今天的埃塞俄比亚。因此,在剧中她被塑造成一个丰腴健美的黑人女性形象。在《旧约全书·创世纪》第十章中,示巴是希伯来人祖先希伯的孙儿之一。希伯来人是白人,不过《雅歌》(传说中所罗门王与示巴女王之间的情话)中有提到,示巴女王当时的皮肤被日头“晒黑”。她在非洲的势力,最盛时疆域覆盖东部非洲,以及现今的沙特阿拉伯南部地区和也门。因此我们在第八集中看到,在她的全盛时期,无数男男女女都是她的祭品,甚至国王也臣服在她的脚下。
剧终集第八集,对于示巴女王如何来到美国,做了一番有意思的编排。1979年,在中东地区如鱼得水的示巴女王正在迪斯科舞厅和一个漂亮女孩热舞。刹那间,两伊战争爆发,她不得已乘飞机来到了美国。到美国后,比尔齐丝不幸染上艾滋病——这里嵌入了美国上世纪性解放运动的社会背景,以及随之而来的艾滋病高发。剧中有这样一段刻画:面带艾滋病斑的比尔齐丝,路过一条破旧街道上的“埃塞俄比亚餐厅”,从橱窗里的电视画面上,她看见自己曾经的神庙、祭坛,在两伊战争中被毁灭。
比尔齐丝的这段背景介绍,尼尔·盖曼(Neil Gaiman)的原著中是没有的。英国《广播时报》(Radio Times)杂志的网络评论指出,《美国众神》中比尔齐丝这个角色最大的现代性在于,她抓住了现代女性能同时感觉到的“既脆弱又强大”的一瞬间,并且有时,正如比尔齐丝一样,现代女性的所有自尊和自信都建立在她们的性吸引力之上。
《美国众神》的主创布莱恩·弗勒(Bryan Fuller)和迈克尔·格林(Michael Green)当初在接下这个改编项目的时候就说,他们要扩展原著中的女性形象。在今天的电视剧中,女性形象确实更加丰富了。从第一季整个布局看:比尔齐丝的浓艳不拘一格,斯拉夫神话中的星辰三姐妹也各有特色,就连最后一集出场的复活节女神,也分外抢眼。然而,作为第一季戏份最重的女主角——影子的妻子劳拉,艾米丽·布朗宁(Emily Browning)的演绎却显得缺乏说服力。
劳拉是影子的妻子,和影子在赌场认识。影子入狱六年,心心念念想着就是出狱后如何和劳拉相聚,这是他监狱生活的唯一动力。谁知在即将出狱前夕,影子就得到劳拉车祸身亡的噩耗。并且进一步发现,当时她是死在出轨对象的车上。心碎的影子踏上了星期三先生的公路之旅,谁知,劳拉却因影子丢入墓中的爱尔兰小矮妖的金币而复活。复活后的劳拉更加坚定了对影子的爱意,因此一路,都在追逐影子和星期三先生,关键时刻,还用金币的强大力量,数次拯救影子的生命。
美剧《美国众神》剧照(上、下)
《美国众神》原著作者尼尔·盖曼原著中劳拉是一个秀美、惹人怜爱的形象,因此,她在影子入狱后做的出轨、欺骗等很多行为,直至她死后的赎罪或觉醒,都使得这一形象没那么惹人生厌或值得同情。但是艾米丽·布朗宁在电视剧中一点也没有悔罪感的演绎和不够美丽的外表,委实让劳拉这一重要主角失色不少。
事实上,在2001年尼尔·盖曼的原著小说出版之后,“粉丝”阵营里对劳拉也形成了鲜明的两派:非常喜欢和极度厌恶。讨厌的人认为她随心所欲任性自私,喜欢的一派则坚持认为,劳拉的这种“任性”是否是被我们社会的另一更高标准所评判了呢?而谁又规定,这一“更高标准”,就是绝对正确的?
劳拉的扮演者艾米丽·布朗宁说:“我一直认为,影视剧中的女性角色一直被某种‘更高标准’所评判,导致女性人物的塑造一直以来非常扁平。我很高兴《美国众神》里劳拉这个角色的塑造,我们忽视了一切‘既有规则’。”
复活·觉醒
第八集推出了第一季最后一个重磅女神:复活节女神奥斯塔拉(Ostara)。在原著中,奥斯塔拉被描述成一个“不知是胖还是瘦”的美女,浑身上下充满光芒。在神话中,奥斯塔拉是日耳曼的光和春天的女神。奥斯塔拉的台词中,有一个“misrepresented”的词用得很巧妙,即“错误演绎”,因为在今天的美国,人们大多数都以为复活节是耶稣复活的节日,而忘记了这个节日的最初起源来自女神奥斯塔拉。在第八集中,我们看见各个版本、高矮胖瘦各不同的耶稣,来到复活节女神的聚会。在这里,其实展示了原著作者尼尔·盖曼对于基督教的态度:他认为基督教在美国的主导发展,遮掩了很多本该属于其他宗教的文化渊源。他认为所有宗教皆有道理。其实,整部《美国众神》并不是一部劝教的著作,而是在探讨一种文化继承或思想传承的态度。
第八集还有一个画面震撼的场景,在奥丁(即星期三先生)气势磅礴的演讲之后,奥斯塔拉作为古老神祇的神性和野心被唤起,她举起双手令风云变色,将原本绿草青青、鲜花盛开的草坪、森林,尽皆剥夺。“我们将春天收回了。”奥丁对着媒体、科技这些新神说。至此,第一季以旧神对新神的宣战而正式结束。
媒体、科技等新神,第一次感受到古老神祇的巨大力量。如果说尼尔·盖曼的小说是在谴责美国现代社会的种种现象,导致信仰遗失、文化摒弃,那么这部电视剧则更像一种探讨。只要探讨,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美国众神》继续延续了制片人及编剧布莱恩·弗勒的独特美学:慢动作镜头、挑剔的艺术品陈设、对于色彩和图案的极致追求。事实上,弗勒的戏,一直有着视觉效果很强和脑洞奇异的特点。在之前最出名的一部作品《汉尼拔》中,他把汉尼拔刻画成了一个穿着私人定制西装、对美食、装饰拥有自身独特品位的人。这一剧以后,也在欧美同人圈形成了一个新的流派“汉尼拔派”,“粉丝”们专门创作由此剧感觉衍生出的同人文章。而在《美国众神》中,第六集的火神沃尔坎(Vulcan)的豪宅,就是《汉尼拔》的寓所。两个角色的嗜血、残酷,又本质上是相似的。
当代隐喻
除去大量神话传说,《美国众神》的电视剧也穿插了很多美国“都市传说”(Urban Myths)。都市传说,是流传于美国的一些著名民间传闻,这些传闻大都有些真实事件的影子,因此,一传十十传百,常常不同地区、文化,会衍生出各个不同的版本,比较著名的有:血腥玛丽、钩子人(the hook man)、猪头屠夫、黑眼小孩等。
在《美国众神》第八集,和媒体女神跳舞的,就是都市传说中著名的瘦长人(slender man)。他身形瘦长,面部空白、没有表情,且经常穿一套全黑的西装,住在树林深处。这个人物是原著中没有的,最初起源于美国某网络论坛上的一张表现超自然力的P图,因此,他在这部剧里和媒体女神翩翩起舞,其实分外合理。
媒体女神这一角色原著中也有,但电视剧中将她形象变得更丰满了。她兴起的本旨是:电视、电影、音乐录像带;大屏、小屏、平板……现代人在种种媒介间度过了自己大部分的生命,人们在屏幕前花费的时间越多,她就越强大。
《美国众神》播出后,之所以被大部分“原著粉”接受和认可,也是因为它的改编。除了基本遵从尼尔·盖曼的小说原意外,其他合理化的添加和想象,更丰满了作品,也加强了视觉效果。从另一方面,由于盖曼原著中的神有很多来源于异教文化,不被大部分观众所熟悉,因此加入“都市传说”这个更耳熟能详的元素,也为电视剧铺开了受众群。
美国很多公路体小说,都有一种主角不断“在路上”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自己究竟是谁。从这一角度来看,整个《美国众神》第一季也是一个说服和信仰的过程。“相信”并不是一个很简单的宗教信仰归属问题,尼尔·盖曼在这里探讨的是一种现代人,在日益繁荣的文化泡沫间的一种心态。“信则有”,是全书的一个终极论点,也是电视剧的一个高频词。与其说尼尔·盖曼是在呼唤人类的信仰,不如说他是在呼唤人自身的思想。只有有了自己真正的思想,一切信仰才最终成立。
《美国众神》里也有诸多对西方文化、美国身份的检验和审视。作品中提到的神,大都是一些来自遥远文化、在美国当今社会不那么主流的神。他们来自爱尔兰、南美、非洲、中东……作者在这众神的堆叠中意在批判一种美式的自大思想:在用心了解别人的文化之前,很多美国人就用自己心中固有的印象,批判、否决或认定了它们。
电视剧中的“火神”沃尔坎,是首个脱离原著新创但同时又有神话渊源的神。这一角色讽刺了美国人对枪支的热爱。在罗马神话和希腊神话中,沃尔坎(Vulcan)是火与武器之神,在当今社会的美国,因为和“新神”妥协、达成协议,活得十分滋润。第六集中,影子和星期三来到一个民风诡异的沃尔坎(Vulcan)镇。制造子弹为该镇的主要经济支柱,是火神的天下。这一集其实有很多精彩的暗喻。剧集开始时,一个来自墨西哥的神(墨西哥耶稣)在帮助难民越过美国边界时,被一把枪打死,而打枪的那只手,最后镜头给了一个特写,也有被钉子钉穿的痕迹(打枪的是美国版的某个耶稣)。同一个信仰,同一个神,却互相残杀,这一点其实非常值得反思。
在尼尔·盖曼的原著中,“诸神之战”并没有真的发生。或许作者本身倡导的,还是和平。如今电视剧第一季结束,两派对立已剑拔弩张,好奇第二季会不会在这个主要情节上,做出截然不同的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