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外的善良
“洞穴理论”一天晚上点完名后，服刑人员王林申找到我，说他给家人写了一封信，希望我帮他发一下。在对信件进行例行检查时，我发现他的信中有很大篇幅是描述他对柏拉图“洞穴理论”的理解。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不仅是关于“洞穴理论”，而且更让我关注的是王林申对此理论的理解对他以后的改造是否有帮助。于是，我利用工作之余，通过网络和书籍详细查阅了这个理论。
柏拉图在《理想国》第七卷中记录了一个著名的故事，被称为“洞穴隐喻”，揭示了受过教育的人与没受过教育的人的本质不同及相关问题。故事中描述了一个洞穴式的山洞，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通向外面，微弱的光线通过通道照进洞穴。一些囚徒从小就住在洞穴中，头颈和腿脚被绑着，不能转头也不能走动，只能朝前看着洞穴的壁。他们背后上方有一支燃烧的火炬，在火炬和囚徒之间有一条路和一堵墙，另外一些躲在墙后的人拿着各式各样的人偶做不同的动作。囚徒们看到投射到面前洞壁上的影像，便错将这些影像当成真实的东西。此时，有一名囚徒被解除桎梏带出洞穴。他站起来环顾四周时发现了事物的真相：原来，他们所看到的都是假象，外面是一片光明的世界。于是，他再也不愿过原来黑暗的生活了，并去救出同伴。然而，他回到洞中，他的同伴却不信其言，认为他的眼睛受太阳光的刺激坏掉了，甚至要杀了他。
我仔细思考之后认为，王林申是在用太阳隐喻他所谓的作案事实，用洞穴隐喻监舍，用囚徒隐喻自己，声称自己即将成为那名走出洞穴的囚徒。这是他真实的意图。
等待机会
王林申，现年 26岁，因强奸罪被判刑入狱 6年。他受过高等教育，学过一些法律知识，性格比较孤僻，沉默寡言。刚进来的时候，他见到警官总是低头躲避，也很难与监舍其他服刑人员相处，基本不参与各项教育改造活动，也不打扫舍内卫生，常常与他人发生矛盾。
王林申在给家人的信中坚称自己与受害者之间是恋人关系，对方是为了利益诬告他。所以，他认为自己被判得太重了，急切希望父母把他认为的事情真相向受害者家属说明一下，让受害者主动推翻之前的证言，从而让自己得到轻判或改判。最后，他在信中写道，如果母亲不这么做，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等他出去以后就会消失，不会再与亲人见面。
我并没有急于和王林申探讨“洞穴理论”，而是在巡察时和他简单聊几句，关心一下他最近的身体情况，询问一些他生活上的事情。他逐渐地变得开朗起来，有时会主动跟我打招呼问好，偶尔还能主动和我说上几句话。接下来，我开始跟他聊班组里的一些事情，潜移默化地教育他怎样与其他服刑人员相处，怎样加强自身学习、积极改造。他表示以后会慢慢改变，适应这里的环境，融入班组。我也对他提出期望，希望看到他越来越好的表现。
果真，王林申说到做到了。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他拿起拖把打扫监舍里的卫生。我主动走过去表扬他做得不错。我还找来了班组里几名表现好的服刑人员，让他们多和他聊聊天，帮助他融入这里的生活，适当地排解不良情绪。
与此同时，我也在等待一个机会，与王林申深入地探讨他所描述的“洞穴理论”。
找回善良
终于，王林申的母亲回信了。可以看出，她是找人代笔。母亲在信中说的都是一些朴实的话，叙说从小到大母亲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看到他受到什么委屈；省吃俭用地供他上学，把家里所有积蓄拿出来让他做生意，外面欠了许多债至今还没有还完；他出事后，家里多次找律师，又花了不少钱，也没有什么结果，现在真是折腾不起了。虽然王林申信中的一些话深深地刺痛了母亲的心，但母亲却用最朴实的一句话回复：“儿是妈的心头肉，哪个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她希望儿子好好改造，早日回家。
我把信递给王林申，说：“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他急不可待地打开信，认真地看完，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
“你智商很高，说说你读懂什么了？”我问。“我也知道母亲为我做了这么多，她确实很辛苦。可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应该竭尽全力地帮助我早点儿出去。”他痛苦地说道。我说：“你母亲也认为她应该这么做，她已经找了好几位律师，可并没有收到好的效果。”“我以前学过法律，我不应该被判这么重的，应该在3年左右。”他开始质疑律师的能力。“《刑法》已经多次修正，目前《刑法修正案（九）》都出台了，律师肯定是以此为基础为你辩护的。”我指出了他的错误认识。他沉默不语了。
此时，我提起了“洞穴理论”：“就像你上封信写到的洞穴里的囚徒，他们将眼前的东西已经固化到内心深处，当别人告诉他们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时，他们却不再相信外面的世界。”
听我这么说，王林申眼里立刻闪过一丝光芒，惊讶道：“你也看过‘洞穴理论’？”我说：“我不仅看过，而且还查阅了不少关于这个理论的文章。”他叹口气说：“我只是渴望早点儿见到洞穴外面的太阳。”“那你就需要摆脱内心的束缚，重新认识你现在所面临的问题，而不是一味地指责你母亲不为你着想，没能帮你早日出去。”我接着说，“她宁可在这儿服刑的是她自己，夜夜都盼着你回去，她是多么爱你啊！”
王林申的双眼有些湿润了，自问道：“我是不是把事情的原因都归结到他人身上了，没有深刻反省自身的问题？”我鼓励他道：“你的思想力非常强大，悟到之后就需要行动了。你什么时候可以让我看到你的行动计划，并且开始实施？”
王林申在下了很大的决心后，郑重地起立对我鞠躬，说：“谢谢警官！我会努力调整心态，适应改造环境！”我继续鼓励他道：“你能这样想很好。回去之后，你再体会一下你母亲信里表达的感情。我期待着你有新的认识。”
第二天，我特意到班里转了转。王林申面带微笑地跟我打招呼。看得出来，他现在轻松了很多。“刘警官，我现在想开了，不再怨恨别人，自己犯了法就应该承担。以前，我老是以自我为中心，认为家人都应该按我的意愿去做，从来没有顾及他们的感受。从现在起，我会让自己心态平和下来，不给警官们找麻烦。”
我笑着说：“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其实，我对‘洞穴理论’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认为太阳隐喻善
良，那个站起来的囚徒隐喻找回善良的囚徒，而这名善良的囚徒隐喻你。我希望你能成为那名站起来、找回善良的囚徒。”
王林申郑重地点了点头，并保证会不断地改变自己。我相信他一定能变得越来越好，而这个改变是来自那份“洞穴”外的善良。（服刑人员系化名）
作者简介
刘建 现为北京市监狱管理局清河分局柳林监狱四监区民警，长期从事肝炎服刑人员的教育改造工作，积累了改造肝炎服刑人员的丰富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