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以每小时十几公里的速度在高原泥石流崩塌过后的土路上摇晃着前行。
r去定日的路在修,一路全是沟沟坎坎,车子经常呈四十五度倾斜状。八点过后,高原的夜晚来临。当最后那抹光线消失在群山的那边时,黑暗迅速地吞没了一切。只留下一片模模糊糊莽莽苍苍的山影,向远方延伸。
r她们的丰田越野车是早上四点从拉萨出发的。不到七百公里的路程,走了十多个小时了,前方依然渺渺茫茫,看不到希望。
r山峦起伏,两辆丰田4500在高原的群山之间,像两只小小的甲虫,那么渺小,在崎岖的山路上慢慢爬行。
r车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疲惫和困倦在车厢里弥漫。
r司机是个藏族人,叫欧珠。他表情严肃,几乎不说话。手上握着一串佛珠,一边开车,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车子经过垭口,他抓起一把五彩的小纸片,抛向车窗外,然后拖长了声调喊道:“哦,索索索索……”
r兰姐姐问,师傅,这是什么意思?师傅说,撒隆达。什么?撒隆达。
r兰姐姐还是没听懂,她告诉兰姐姐说,就是向神灵致敬的意思吧。哦。兰姐姐若有所思地应了声。下一个垭口到来时,兰姐姐便和师傅一起喊了:“哦,索索索索……”
r她说,礼多人不怪。
r傍晚经过拉孜县,欧珠师傅说,不能再走了,天要黑了。而且,马上要下大雨,前面路不好,太危险。
r一车的人都希望当天赶到白坝,第二天早上可以在加乌拉山口看日出。很坚决地要求继续走。欧珠师傅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开车。
r果然下起了大雨。雨大得看不清路面。车子只能慢慢爬行。坐副驾驶座上的王子,看着前面的路,说,我们歇一会吧,等我抽完一支烟,雨就会小了。他有着丰富的行车经验。
r几分钟后,雨真的小了。慢慢地雨基本停了,我们继续前行。
r刚开了没几步路,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急得全车的人都撞在了前面的座位上。
r那么大一块石头。从山坡上滚下来,紧挨着车前滚过去,落在了公路边的悬崖下。若再快一秒,就被砸中了。
r欧珠师傅停在那里好半天。他的手在颤抖。他说,还好,天还没有全黑。天黑透了,就看不见周围,也就避不开这石头了。
r半夜十二点多。嘉措拉山口。海拔五千多米。
r师傅停了车,下车撒尿。大家也跟着下车活动活动。坐了将近二十小时的车了。
r四周一片漆黑,车灯只能照亮前面一点点距离。大风呼啸着窜过垭口。
r那么高。四周茫茫苍苍无所依傍,无所遮蔽。感觉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天空了。站在那里,黑暗像流水一样汹涌地扑面而来。淹没了一切。
r山下的峡谷里飘来一种声音。呜呜咽咽的,很凄凉。那一刻,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到心头。她裹紧了厚厚的冲锋衣,转身回到了车上。
r车厢里是黑的,她打开了灯。欧珠师傅回过身来说,快把灯关了。问他为什么?他说,会招来鬼的。他说,山下那些呜咽声,全是鬼在哭。他说,那些鬼很可怜,找不到投生的路。他还说,那是些无权无势又无关系的冤鬼,走投无路,在峡谷里飘荡。他说,他们有时候会来搭车。你让他搭,他坐一程就不见了。要是有空位置,而你又不让搭,那时候,车子的方向盘就不由你控制了,会向着一个你不想去的地方开去。
r她说,你碰到过吗?
r碰到过。他们不会伤害人的。我总是搭他们。反正搭一程他们自己会下车的。
r她说,是真的吗?她感觉到自己身体开始发抖。
r他说,真的。这段对话,欧珠师傅的汉话说得相当流畅。
r她哆嗦着手去关灯,半天关不了。兰姐姐在旁边替她关了。她抓住兰姐姐的肩膀,对师傅说,快开车。
r离白坝还有几十公里。离拉孜也是几十公里。途中没有任何村庄。没有一线灯光。层层叠叠的大山之间,无边无际的高原上,只有这两辆车在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上行驶。
r前方是哪里?前方有什么?
r车灯照亮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飘忽的影子。看不见他是怎么站立的。膝盖以下的部位是模糊的。身影是薄薄的呈片状。手臂高高扬起,是在拦车。灯光照过去,看见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r师傅没有停车。车子从他跟前疾驰而过。我看见,他似乎张着嘴在说什么,可是没有一点声音。
r谁也没有说话。好长一段路后,听见前面的王子阴恻恻地问了一句,你们看见了吗?笑笑说,眼睛是红的……只有兰姐姐,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r问师傅,刚才那个,究竟是人,还是鬼?
r师傅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念着六字箴言。“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r是鬼还是人? 是鬼还是人?
r是人的话,怎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r他是如何到达这里的?谁把他带到这里又半路上把他扔了?而且是在那么个寒冷的后半夜。而且,为什么看不见他的双脚?为什么他不是稳稳地站在地上?而是飘忽不定地浮在半空?
r那个神秘的未知的世界,它真的存在吗?人死了,灵魂真的不死吗?生命真的是以轮回的方式恒常地存在于宇宙之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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