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十月长篇小说

二十七、她。玛旁雍错

作者:虞敏华

她说,我从未见过大自然如此浓郁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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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玛旁雍错的时候,夕阳正把一层金黄色的纱幔披在了湖边的山坡和草地上。对,就是那样的,浓郁的,金黄色的。山峦,草地,泛着金光,湖边还有一片片红色的狼毒花正在盛开。色彩丰盈得像要满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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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蓝得发黑,涌起的波浪反射出一片片闪烁的光斑,然后随风扑向岸边,跌碎在长着许多不知名小草的沙滩上。夕阳把它们的身影拉成长长的细条,留在草地上。它们不断地变换着形状,越来越细,越来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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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浓浓的蓝,不像大海,更像夜空,深邃,没有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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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远望,能看见冈仁波齐那覆盖着白雪的圆形山峰。神山和圣湖,亿万年来,就这样静默地互相注视,相依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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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湖。那一抹令人心醉的蓝色,惊艳到极致。站在那里,却觉得词穷,不知道该如何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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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区有很多圣湖,而玛旁雍错是“圣湖之王”。藏族民歌里叫它西海,景仰它的人们称它圣湖,唐朝高僧玄奘说它是西天瑶池……各种称呼,都是在形容它的好,可不管哪一种说法,都无法真正地表达出它的魅力。语言在你需要的时候,总是那么贫乏。唯一能感受到这美好的,只有你站在它面前,静静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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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教传说中,圣湖的水来自神山的融雪,是圣水,用它来洗浴能清除人们心灵上的五毒,肌肤上的污秽。而印度教的故事则说,湿婆神与他的妻子乌玛女神居于神山,乌玛女神每天在圣湖里沐浴,所以湖水成了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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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古老的传说。它们是看不到尽头的虔诚的信仰。还有无始无终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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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背包里拿出帆布折叠水桶,装了满满一桶圣湖水,用那样清澈甘洌的雪山圣水,洗脸洗手,洗净一路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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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几间简陋的土屋,叫作圣湖招待所。没有粉刷的泥墙,泥土里面有干草凌乱地裸露在泥墙表面。墙上贴着一些过气明星的广告招贴画。每个房间挤挤挨挨地放了十张床,床上有铺盖,是那种最差的化纤面料和弹力絮内胆,脏得看不清那些被子的本来颜色是什么。她铺开了自己蓝色的羽绒睡袋。睡袋是木乃伊式的,拉上拉链,套好头套,可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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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东西吃。湖边就这几间破屋,其中一间算是前台,屋子里的牛粪炉上开水正呼呼冒着热气,周边几张乱七八糟的凳子,几个藏族人正在喝酥油茶。唯一能够供应的就是方便面和酥油茶。在海拔如此高的地方,方便面也泡不开,僵硬的面条,就着汤料,勉强填满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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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晚霞之中,一张搭好的折叠长桌,围坐着十来个白发老头老太。风吹过,带来咖啡的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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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有两辆大卡车。两个司机正在从车上搬东西下来。蔬菜,水果,煤气灶,面粉,火腿肠。有个戴着星级酒店高顶白色帽子的厨师,开始做西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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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过去和老人们打招呼。老人友好地微笑,问候,还邀请他们一起喝咖啡。原来都是德国的退休老人,大多是70多岁了。组团出来旅行,从尼泊尔一路过来。司机是藏族人,大厨是尼泊尔人。3辆吉普车,十二个人,有两辆大卡车专门提供后勤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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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是欣赏他们。这样的年龄,每个人看上去都精神矍铄,优雅淡然。几千公里几万公里地跑到那么遥远荒凉、氧气如此稀薄的阿里大草原来,看看玛旁雍错的落日,在傍晚的高原湖泊边上悠然地喝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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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太太站起来,拿出羊毛披肩披上。走到湖边,伫立,看着远方。白发,在落日晚霞的逆光中迎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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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这画面感动。生命原来可以这样美好。即使你已经白发苍苍,即使你已经进入生命的暮年,所有的美好并不曾改变。改变的只是人们看世界的眼光和对待生活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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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了她生活着的城市,那些老人,每天关注的是如何养生健体。早晨在公园里开着高音喇叭跳早舞,用手掌对着大树噼里啪啦甩打,练着如此奇怪的养生功夫,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形体动作。他们仔细地分析着每天该吃几克盐几克糖,几种保健品。除此之外,他们对世界不感兴趣,内心坚硬如石头,漠视生活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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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如果一个人,不能再被美好感动,不会再对未知的事物好奇,内心没有柔软温暖的情绪,那样的生命,再长久,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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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浩瀚,一波一波地翻涌着冲向岸边。月光清冷。远处有狗吠声传来。似乎还有寺庙隐隐约约的钟磬声。但没有人,也看不到灯光。辽阔的原野上,只有如水的月色,在暗夜中流动。圣湖的夜晚,是那样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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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屋里此起彼伏的鼾声,磨牙声以及呓语都没有影响到她。深沉的睡眠。高反和感冒消失不见。她开始真正地融入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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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是清晨。去湖边看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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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条凶猛的大狗,无声无息地扑过来,Tony被扑倒在地。她在远处看见,大声地呼救。旁边帐篷里的狗主人冲出来喝住了正在围攻Tony的狗们。从地上爬起来的Tony,狼狈不堪,冲锋衣被磨破,相机镜头上UV镜也摔破了。还好,人没有大碍,只是脸颊上磕破了点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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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们都出来了,大家不敢再分开行动。在这样苍凉辽阔的地方,一个人,是那么的无助。只有团体,才可能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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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依然是壮美的。太阳像一团红色的火球,把湖面照得色彩艳丽,如跳荡的绚烂的绸缎。德国的老人团队也都早早地在湖边,拍照,抑或静静地欣赏。没有喧哗,只有在自然的大美面前的肃然,或者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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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简单的早餐,车子绕圣湖一圈后,他们去拉昂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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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作鬼湖的拉昂错紧邻着玛旁雍错。玛旁雍错是淡水湖,拉昂错却是咸水湖。湖水很蓝。阳光下反射着天空的颜色。风浪却很大,波涛翻涌。哗啦啦地扑向湖岸。湖边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卵石滩,没有植物,如死寂的外星球。偌大的湖区见不到一人一畜,空旷得像是站在了宇宙边缘。而不远处暗红色的小山,色彩古怪迷离。冷风迎面扑来,天空云卷云舒。阳光强烈。云团遮住的湖面,有大块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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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中间有一道水渠相连,另有一座狭长的山丘把它们分开。分明是一条水脉形成的湖泊,为什么一个是淡水另一个却是咸水呢?为什么紧邻着圣湖,拉昂错却成了鬼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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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有不息的传说,他们说,两湖水底之间有宇宙之门,将两湖之水暗中相连。正邪本是两个对立面,而在这里却相安无事,和平共处。鬼湖和圣湖在同一座雪山下生存,没有仇恨没有战争,只有相互厮守着亿万年的苍凉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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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吉乌村能看到连接玛旁雍错与拉昂错之间的那条河水,河道细长而曲折,在阳光下透出几分妩媚。周围是一片高原牧场。沿着公路向前,进入孔雀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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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嘎草原一望无际,枯黄的草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风吹过,掠过一阵浮光,漫向远方。雪山连绵,纳木那尼雪峰和阿比峰一路相伴左右。来自孟加拉湾的湿润空气被高山挡在了这里,得以形成气候温和、降水丰沛的高原垂直气候带,使这片土地成为阿里难得的丰饶的农牧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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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收获的季节。人们在忙碌着收割田地里金黄色的青稞,公路旁是红色的芦苇环绕包围着一块小小的滩涂牧场。孔雀河在夕阳照射下泛着银光穿透被冲毁多年的河坝奔向远处的峡谷之中。红色的科加寺矗立在村落白色房屋的最前沿,人们很容易就可以看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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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牧的女子站在远处,瘦长的背影挺拔健硕。草地上四散着羊群和牛群,慵懒地啃着牧草,或者,在温暖的阳光下打盹。前方是雪山,一整排的雪山,连绵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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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听见有歌声传来,那样高亢悠远的歌声。是牧羊女在歌唱?还是她记忆中的,央金的歌声?这片土地是央金的家乡,她是在这样的牧场中长大。她的歌声来源于这片辽阔厚重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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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央金发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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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普兰,在阿里。我看见荒凉广博的大地。看见雪山连绵起伏。我看见湖水澄澈透蓝。我看见信仰、慈悲和坚韧。我还看见牧羊女和她的牛羊们在蓝天下像云朵一样飘浮在望不到边际的原野上。我终于明白,你的歌声为什么那么独特,那么的有魅力。只有在这样的土地上,才能孕育那样高亢的充满生命激情的具有穿透力的歌声。我喜欢这里,喜欢你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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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金回复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那片土地的。它给予我们艺术的滋养,不仅仅是音乐。绘画,摄影,写作,都能从中吸收到属于自己的养分。亲爱的,相信阿里之行,你会有收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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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她。玛旁雍错

二十八、你。香格里拉

三十、她。古格遗址

三十一、你。香格里拉

三十二、她。古格遗址

三十三、你。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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