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大巴到达康定。一下车便被那明晃晃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你戴上了墨镜,目光向四处搜寻。并不是找约好的司机,你只是想看到那座“跑马溜溜的山”。
r康定是个大站,人很多,挤挤挨挨地涌向出站口。你的红色冲锋衣,45升大背包和脚上那双ASOLO登山鞋,夹在一群穿藏袍的当地人中间,很是醒目。
r一辆深蓝色的桑塔纳停在不远处,瘦瘦高高的司机向你走来,你对上他的目光时,他向你微笑。你问,是拔初师傅吗?他说,是,我就是。你说师傅,哪座是跑马溜溜的山?师傅笑了,指向车站背后的一座褐色的山峰,说,那就是。
r你看见有几片白云,像绸带一样缠绕在山顶上。这座一次次在歌里面唱到过的大山,就这样倏然出现在你的眼前。
r你对它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就像是一个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老朋友,始终在你的生命之中。然而此刻,你突然发现,其实,你从未在心中想象或者描摹过这座山。
r它是什么样子的?你不曾这样问过自己。你好像一直都知道它的样子,可你的脑海里从未有过关于这座山的具象样子。它就是这样,无形无相地,陪伴了你很多很多年了。
r此刻,那一首歌,那一段萦绕在你脑海里几十年的美丽的旋律,化成了一个真真切切的具象的存在,铺展开来。
r你看到了它。那么近,伸手可及。那旋律,哼唱了几十年的那段旋律,如背景音乐般地在无声地慢慢地升起,弥漫,流淌,终于温柔地淹没了你。
r你说,你要的旅途就是这样,把你在书上读到过的,在故事里听到过的,以及你想象过的,完全不知道应该是哪里的那些地方,变成一个个真实的可触摸的存在。
r比如此刻,你寻找到的触摸到的无声的旋律。
r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寻找香格里拉。
r你读过那本书,《消失的地平线》。你并不喜欢那个叫作蓝月山谷的香格里拉。你心中的香格里拉应该是自由,安宁,祥和,古朴明媚的,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生命最本质的自由是心灵的自由。蓝月山谷只是一个西方人臆想出来的拥有一切现代化设备,有着美丽风景又能让人长命百岁的地方。
r你不需要永不衰老的生命。你也可以没有现代化的生活设施。你向往的,只是心灵的自由,生命的自由。
r你确实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寻找香格里拉。你也不知道香格里拉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它究竟是在哪里。但你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一个美丽的、安宁的香格里拉存在。
r你被一张图片拨动了心弦。你和拉姆说,我要去找到这个地方。
r你打开电脑,从文件夹里翻出一张照片给她看。
r蓝天下,洁白的雪山。草地绵延着伸向远处,小河蜿蜒流淌。远处的山坡上,镶嵌着如镜子般熠熠发光的碧绿的海子。天空明净的像水洗过一样。阳光清澈。牛羊在草地上悠闲地漫步。放牧者躺在草场上晒太阳。
r你甚至觉得,你闻到了青草的气息,听见了小鸟的鸣唱。
r那么纯净的画面。没有一点儿俗世的烟尘。
r图片说明上写着,中国最后的香格里拉。
r它在哪里?拉姆问。
r你说,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川、滇、藏,应该就在那一带吧。我想我能找到它。
r拉姆说,你找不到它的。我怀疑,那张照片是做出来的。只是为了吸引游客。再说,真找到了又怎样?
r拉姆是想让你一起去墨脱的。她说,那是一朵隐秘的莲花,深藏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峡谷里。没有公路,必须靠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地走进去,翻越海拔4500多米的多雄拉山,穿过原始丛林,悬崖峭壁,蚂蟥区,泥泞湿滑的小路。途中只有非常简陋的木屋,无法洗澡,吃最简单的食物,需要五天的时间,才能走进那朵莲花。
r拉姆说,既然你已经有了目标,那就分头走吧。其实,我们会殊途同归,要找的秘境是一样的。她又说,明年的长假,我们一起去走冈仁波齐吧。
r你举起手中的咖啡杯,你们碰杯,说,一言为定!
r新都桥九月下旬的夜晚,气温很低。穿着带抓绒的双层冲锋衣,风吹过,依然觉得刺骨的冷。一弯新月悬挂在高原深蓝色的夜空中。清冷的月色,淡淡地照在四周苍翠的群山上。
r你站在招待所三楼走廊的阳台上,点燃一根烟。你知道在高原不该抽烟,可睡意全无,头疼,辗转反侧地躺在床上更难受。露台上凉风一吹,缓解了你呼吸困难的感觉。
r新都桥海拔不算高,但你和你的伙伴们都有不同程度的高反症状。
r你对师傅说,帮我们找一个好点的住宿吧,我需要好好休息。
r清晨从成都出发,一路马不停蹄。川藏线,二郎山长长的隧道。经过康定,再翻越折多山,直到新都桥,你已经非常疲惫了。在折多山垭口,同伴们兴奋地跑去看雪,看经幡。而你,因为海拔升高太快,一下车便吐得天昏地暗。
r师傅带你们到这座简陋的三层楼招待所。他说,这已经是算比较好的了。
r房间在三楼,你说,我先去看看。晓汐说,我去吧。胡子大哥说我也去。你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上楼。在二楼拐角处,晓汐的身体晃了一下,无声无息地就倒了下来,瞬间陷入休克状态。胡子大哥在后面刚好挡住了她,才没有从楼梯上滚落下来。
r服务员小妹使劲地掐住她的人中,直至掐破了皮。几分钟后,她悠悠地呼了口气,醒过来。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大家。下巴上有块乌青,膝盖上也是。
r后来她说,我这算是死过一回了吗?一直挺好奇,“休克”,究竟是种什么感觉?昏迷过去还能醒来也是种不错的体验吧?如果死亡也是那么容易呢?一觉睡去,烦恼全抛。
r但总还是眷恋着生的美与好。
r晓汐,胡子大哥,还有岚妹妹,都是你在网上召集的同伴。你们将一同走过这段旅程。
r空气中弥漫着酥油茶的香味。这一刻,你终于明确地知道,你已经不在江南,不在有着漫长夏天的杭州了。这是高原的秋天。这里是藏区。
r拉姆早一个星期出发,你们的线路前半段是一样的。从成都到康定到新都桥,然后是理塘。理塘开始分岔,你转往稻城亚丁,她从巴塘进藏,去墨脱。
r一路上,她给你短信。
r她说,川藏线是这样的美丽,这一片离天堂如此之近的土地,是那么超凡脱俗。
r她交代,到理塘,记得找白玛,她会帮你安排住宿和司机。
r到康定,包车可找拔初师傅,他是个很不错的藏族司机。
r去趟措普沟吧,那里有你向往的纯净。
r她还说,我太喜欢藏地了。如果生命真的有轮回,我想,我的前世一定生活在这里,我应该是个藏族人。
r……
r你不知道此刻的拉姆已经到了哪里。有两天没有收到她的短信了,估计是开始进入墨脱了。进墨脱的途中手机是没有信号的。
r进墨脱的路险峻窄小,经常塌方,紧贴着澜沧江。江岸就是壁立千仞的悬崖,据说常有人失足。
r此刻你相信,她一定也能看见这一片高原的月色。你们共享着同一轮明月。
r月光如水。悄无声息地洒满雪山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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