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星斗山自然保护区向西北延伸的10多万亩土地,都种植着茶树,层层叠叠、一望无际,芭蕉村就坐落在这座形如春笋的大山脚下。星斗山高耸入云,传说其主峰离天宫极近,常有神仙摘星辰当灯,来往于星斗山与天宫之间,故而此山得名“星斗”二字。
芭蕉村是种茶的,它所在的整个毛坝镇都是著名的茶产区。一代古建筑大师张良皋对这里的茶韵情有独钟,曾数次前来考察,并为其题词:水涌荷蓬连底净,茶栽毛坝带根香。不辞跋涉三千里,仙乡来试七碗汤。
何为“七碗汤”?唐代诗人卢仝在《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写道:“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这首描写品茶最高境界的著名诗作,被张良皋先生用来称赞毛坝茶叶,并称毛坝为“仙乡”,我想一定是有根据的。
田园时光
毛坝镇在利川市东南方向48公里处,沿着利咸公路一路爬坡,就到达了一个叫做“大茅坡”的制高点。随后公路开始环路下行,直至降至四面环山的坝子——毛坝镇。从这里继续沿着乡村公路向星斗山方向行驶大约7公里,就来到了芭蕉村。
芭蕉村里一棵芭蕉树都没有,却有一条穿村而过的芭蕉溪,溪水清澈甘冽,于三道湾处汇入三湾河。三湾河先是由北向南,在鄂、渝之间的土家族、苗族山寨蜿蜒环绕,后在喜松坡入咸丰,汇入唐崖河。作为一条富有传奇色彩的倒流之河,唐崖河自东向西流入重庆黔江境内后改名阿蓬江,再在酉阳龚滩古镇汇入乌江,接着辗转至彭水,最终汇入长江。而芭蕉溪的上游源于青岩山,山中有暗流从九个泉孔中滚滚而出,称为“九眼泉”。
这样一条来龙去脉都富有传奇色彩的小溪,竟然就从我所住的农户刘菊英大姐家的吊脚楼旁缓缓流过,站在房门前的走廊上,便可看得一清二楚。为何取名芭蕉溪?随意问当地人,他们都会告诉你:“因为很早以前,这条河的两边都是芭蕉树!”而今极目远眺,呈现在眼前的尽是成片规整的茶树园,芭蕉树不见其踪。溪水从中蜿蜒而过,挟裹着青岩山上蕴藏的天然矿物质,滋养着这一方土地。
我在芭蕉村初次寻访的向导,是刘菊英的女儿黄蒙。她今年13岁,是毛坝镇民族中学初一的学生。暑假对于她和正在读小学的弟弟来说是非常惬意的时光,如果天气再炎热些,他们就会在芭蕉溪里游泳,尽情享受。但是整个毛坝镇的气候实在是太温和了,过分的炎热和过分的寒冷在这里似乎都不合时宜。
黄蒙脱了鞋站在溪水里,说要带我沿着小溪去她的同学家玩耍。我也跟着脱了鞋,卷起裤腿。溪水冰冷刺骨,我不由得缩紧了身子。我们就这样逆着水流,一步一步地踩着溪水中圆润的石头往前走。在一段河床平坦的地方,我们上了沿溪而修的乡村公路,一抬头便看到芭蕉村的村委会。这是一栋崭新的二层楼房,中间部分是村委会办公区域,左侧是教学点,右侧是村卫生室。大楼门前有水泥搭建的百姓大舞台,上边的横幅写着“竞进脱贫,情暖芭蕉”。黄蒙低声腼腆地对我说:“晚上你和我们一起来吧,这里可以跳舞。”
从村委会沿着这条乡村公路继续前进,是段上坡路。沿途随处可见采茶的茶农。他们身手敏捷,双手准确捏住茶尖后迅速采下又快速握到手中,让人看不清采集过程,只见忙碌的双手不停跳跃在茶枝间。茶农身上花花绿绿的围裙,头上的宽檐草帽,样式各异的背篓和时不时传出的欢声笑语,一片祥和、欢快的气氛。黄蒙会不停地向正在劳作的长辈挥手问好,这时他们便会停下手中的活,向她回以朴实的微笑。
几乎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晾晒着经过茶叶揉捻机初加工后的茶叶,它们被均匀地铺成薄薄一层,在阳光下闪着碧绿的光。沿途,也随处可见悬挂在农户家窗外的大小不一的圆柱型蜂桶。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我们来到黄蒙的同学黄雪家。她的父母都去地里采茶了,家中只有黄雪和她的弟弟。见我们到来,热情懂事的黄雪赶忙递给我们两个杯子,然后从院子地上晾晒的茶叶中捻了一小撮放进杯子里。这时弟弟早就把冲茶的水烧好了,水一入杯,一股浓郁的茶香扑面而来。随着茶叶的不断舒展,茶汤渐渐地变成了透亮的金黄色。呷一口茶汤,入口时微涩,但经喉时却十分润滑,不一会口中还有轻微的回甘。在芭蕉村,随便哪户普通农家一杯最普通的茶水都是那样醇香。这是用最原始的加工方式搓揉捏拿,烘干之后用又山涧之水冲泡的缘故吧。经溪水的滋养而成熟的茶叶又回归到本源,这一片片小巧的绿叶又怎能不倾尽全力去释放它的深长意味呢?
芭蕉村的黄昏,总是像一块巨大的厚重幕布,轰然落下。天,很快就黑了。返回村委会时,明亮的太阳能灯已经打开,广场上聚集着三四十个跳广场舞的村民,其中有年逾六旬的老人,也有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刘菊英大姐早就在广场上等着,看到我们回来连忙打招呼。黄蒙的父亲和弟弟在一旁打乒乓球。随着富有节奏感的《走进土家族》的歌声,大家跟着音乐扭动着腰身、挥舞着手臂,口中轻唱着歌词:
“走进那条登天路,你就走进了土家族;
走进那条大峡谷,你就走进了土家族……
吹的是唢呐满堂红啊,喊的是山歌送祝福;
弹的是三弦南北调,舞的是摆手喜花鼓……”
我在芭蕉村第一天的寻访,就结束在这一曲轻快悠扬的歌声之中。晚上,黄蒙睡在我隔壁的房间,中间只隔着一扇门。入睡前她轻声对我说:“姨,我怕你换了地方认床,白天带你用小河里的鹅卵石按摩一下脚底,晚上就不会睡不着了。这是我的秘方!”平时显得沉默寡言的黄蒙悄悄透露的这个小秘方,让我十分感动。
屋外,芭蕉溪依然缓慢地流淌着,而我就这样安然地伴着潺潺水声进入了梦乡。芭蕉村第一书记杨蓉(左)和刘菊英大姐一家茶村的前世今生
在芭蕉村的几天,我几乎茶不离口:起床后一杯茶,饭前饭后各一杯茶,睡前再来一杯茶。不仅如此,每到一户人家做客,都会招呼你喝一碗茶。喝茶,是芭蕉村百姓的一种生活方式。
刘菊英大姐家也有3亩茶园,在离她家房屋约一里地的公路旁。刚吃完早饭,刘菊英便和丈夫黄万武一起上茶园去修剪茶枝了。黄万武常年在外地打工,很少在家。前些天他刚刚在云南昆明做完一个工程,听闻老家的茶产业搞得不错,就买了返乡的火车票。这些年村里一直在种茶,但是现在究竟发展得怎么样,他还是想回来看一看。
芭蕉村乃至整个毛坝镇有久远的种茶历史,追根朔源,与土家族的一个祭祖传统密切相关:相传,居住在这一带的土家族同胞过节时都要用谷雨时节采摘的最好的茶叶来祭祖。他们将茶熬好后用碗装起,放在神龛上,几个小时后看看茶水有没有减少,颜色有没有变化。如果茶水减少并且变得浑浊,就证明祖先品用了;如果茶水没有什么变化,证明晚辈平时敬孝不够,还要加以改正。这种祭祖传统当然也是土家族孝文化的一个体现,其中在茶汤冷却之后突然会变浑浊的现象叫做“冷后浑”。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有专家在利川普查茶叶资源时,就在毛坝镇的夹壁村发现了一株制作红茶后产生“冷后浑”现象的优良茶种。这种红茶在茶汤冷却后常有乳状物析出,使茶汤呈黄浆色浑浊,据说是和红茶汤的鲜度和浓度有关。2010年原恩施州农业局副局长黎志炎给利川市政府写信,说利川“品质特优、性状突出的优良茶品种”,有着广阔的发展前景,建议对其进行开发,莫让宝贵资源流失。如今通过扦插繁殖等,在毛坝镇已种植“冷后浑”品种300多亩,每亩茶园鲜叶能卖2万元左右,作为高档红茶原材料经过加工后的售价达到每公斤3.6万元。
芭蕉村虽说目前还没有种植这种优质的茶叶品种,但却同样拥有160多年的种茶史,呈现出一切都与茶叶息息相关的生活状态。村支书肖发春的讲述,为我徐徐展开了一幅芭蕉村的茶经济发展画卷。
肖发春是芭蕉村本地人,1980年高中毕业后在毛坝小学任民办教师,1984年考取公务员后在当时的毛坝区青岩乡任乡长。也就是那一年,时任毛坝区委书记的黄仕永思谋着给乡亲们找一个能致富的产业。踏遍毛坝的沟沟岭岭后,他们形成了一个共识:种茶。
毛坝虽说早就种茶,但当时零零散散的只有5000亩,大都是房前屋后的“散兜子茶”。听说要大面积种茶,刚尝到温饱滋味的乡亲们一时还有些想不通。黄仕永带着班子成员,挨家挨户做工作,讲本地生态优势,讲茶叶市场前景,鼓励村干部带头。1987年,毛坝山山水水间,一年新添7600亩茶园。1989年,肖发春调至毛坝区政府任办公室主任。他先后三次带队前往茶叶品种较好的浙江、福建等地选调茶种,将新品种的茶果带回毛坝大力推广种植。
当时的芭蕉村支书向世碧今年已经70岁,肖书记带我去拜访他时,他正在自家的茶园里施肥,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他点了支烟,坐在茶园旁的石墩上回忆道:“当时消息一传开,村组就炸了锅,很多人认为要把‘散兜子茶’当正粮,怕是要搞得他们没有饭吃了!但是我觉得发展茶产业是大势所趋,也是乡亲们的致富门道,我非常支持。”
村看村、户看户,村民看干部。为带领芭蕉村走上致富路,向世碧毫不犹豫地带头种了4亩茶叶试验田。他走家串户地做思想工作,给村民讲道理:把茶叶培植成支柱产业,荷包就能鼓起来。向世碧回忆说:“这个坎子下得陡,乡亲们一时转不过弯也是可以理解的。那时区里抓试点,我们村干部白天在村民的田里放水,村民趁晚上又偷偷地把水往田里灌。村民天天都在和我们打‘拉锯战’,很多后续工作开展起来十分艰难。”
清晨,来芭蕉村收茶鲜叶的茶商
鸣春茶厂正在加工茶叶
刘玉胜和他的淼淼养蜂专业合作社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不过两三年,向世碧和一部分示范户的茶园开始初见收益了。乡亲们看到原来种茶也可以赚钱,立马纷纷在自家田里搞起了茶叶种植。一时间,芭蕉村村委会的门槛都快踩破了,要茶种的、学经验的、交流心得的村民纷至沓来。从那以后,茶叶种植在芭蕉村便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如今,整个芭蕉村302户、2592亩耕地,只有两户村民种的是水田,其余全部改成了茶园。
2008年,肖发春调芭蕉村任村支书后,依然不改初衷:“要发展芭蕉村,茶产业是出路。”这样想并不是没有根据:相对于整个毛坝镇来说,芭蕉村在茶产业发展方面已经稍显落后了。早在1988年,马坝镇就筹划办起了第一家精制茶厂,之后很多村都纷纷在本村引进茶厂和茶企业;2003年,一些村依靠银行小额贷款和政府贴息政策大搞茶叶种植,不仅种植面积大幅度提升,并且成功引进了很多改良品种,收入一下子上去了。
在肖发春看来,“茶叶种的好不好,管理是关键”。从老茶园改造、茶树修剪、茶叶采摘、农残控制,到后续的初加工、深加工都会影响到茶叶的品质,进而影响价格。他对我说:“同样一亩茶园,管理的好能收入近5000元,管理不好有的收入还不到2000元。这就是差别!”
从2013年开始,肖发春尝试了一套“走出去、引进来”的方法,效果显著,使芭蕉村的茶叶质量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三年间,他先后带领乡亲们去别的村现场观摩,学习种植管理经验。同时又从宜昌聘请了三名技术人员,给茶农们修建茶园的通风巷,并且传授农残控制、病虫害防治等方面的知识。2014年,毛坝镇在芭蕉村召开茶叶种植现场经验交流会,将新技术、新理念带了进来。如今在芭蕉村,40%的茶农都有自己的茶叶揉捻机。春茶卖完后,夏茶和秋茶卖不上好价格,茶农就在自己家中进行茶叶的初加工,每斤茶能提高3毛钱的卖价。
肖发春还鼓励一些有能力的茶农自己开茶叶加工作坊,这样不仅可以提高收入,还能定时定量地收购乡亲们的茶叶,使他们免于运输贩卖的辛劳。至今,芭蕉村已先后有四户茶农干起了茶叶加工生意,涵盖了从杀青、揉捻、烘干到炒青的全部流程。
2015年10月,芭蕉村又引进了鸣春茶业有限公司就近收购茶叶。乡亲们尝到了甜头,都说:“我们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起早贪黑,赶毛坝镇的茶市去卖茶了,既省钱也省力!”
问及下一步的发展方向,肖发春和向世碧两任村支书,还有一直陪我采访的村委会副主任周文祝、村委委员钟双梅都将目光投向了茶叶专业合作社,以及企业+生产基地+农户的发展模式。“要想提高茶产量和质量,必须走合作社的道路;要想让茶产业真正能带动芭蕉村的贫困户富裕起来,也要走这条路。”向世碧斩钉截铁地说。
对此,恩施州委常委、利川市委书记沙玉山也很有信心。他强调:在产业扶贫的过程中,要发扬愚公精神锲而不舍,乡村干部在扶贫过程中要敢于担当、敢于率先;要坚持茶产业基地规模化、加工工艺标准化、市场主体营销品牌化;要发扬工匠精神,传承茶叶文化,保持内在质量。目前,利川市著名茶叶品牌“利川红”已在芭蕉村以及其附近的田坝村、兰田村等地建立了茶叶生产基地,同时田坝村、兰田村也已经在村里成立了茶叶专业合作社带动了当地茶农增收。虽然目前芭蕉村还没有成立相关的茶叶专业合作社,但肖发春和驻芭蕉村的第一书记杨蓉都将此事提到了重点工作日程上。
“扶贫就是扶人”
在芭蕉村的最后几天,我都和第一书记杨蓉结伴而行。杨蓉今年37岁,是一个4岁孩子的母亲,留着短发,性格豪爽,说话办事干脆利落。2013年,由杨蓉所在的州农业局牵头,连同州旅游委、州农科院、星斗山管理局四个单位,各派出两名干部成立了精准扶贫工作组进驻芭蕉村。当时的杨蓉还是一名工作组组员。
从小在城市长大的杨蓉,对农村的生活和工作都极其陌生。“记得刚来这里时,田里的庄稼我都不太认得,植物就更别提了。”杨蓉不好意思地说。为尽快投入工作,她主动要求跟着当时的第一书记杨勇一同走家串户,了解农户的情况。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一位名叫杨贵秀的村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真的是大吃一惊。这个不到50岁的女人,脸上已经有着和她的年龄不相符的深深的皱纹。她的手粗糙皴裂,手指上有好几处缠着胶布。她住的房子非常破旧,有几处已经有坍塌的危险。”杨贵秀家的贫困,让杨蓉心中很不是滋味。10年前杨贵秀的丈夫在海南打工不幸身亡,而她仅仅依靠家里那1亩茶园勉强维持生活并供儿子读书。
此后,杨蓉时常去杨贵秀家探望,与她谈心,了解她的生活所需,希望能够及时帮她解决一些困难。有一次杨蓉无意间注意到杨贵秀正在用一部已经看不清按键数字的手机拨打电话,于是趁周末休息的时间去镇上自掏腰包给杨贵秀买了新手机。这让杨贵秀感动不已,逢人便说:“杨书记是个热心人啊!”2015年芭蕉村开始落实易地搬迁扶贫政策,杨贵秀家作为贫困户申请到了旧房改造,2016年初她和两个孩子搬进了新房。“扶贫就是扶人。只有让扶贫政策精准落实到每一个具体的贫困户身上,让他们真正拥有‘造血’功能,才能从根本上实现脱贫。”杨蓉对我说。眼下,芭蕉村正在帮另外三户常年在外打工的无房村民免费盖房子,预计在今年底就能完工。
让贫困户“搬得走、留得住”,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要在易地搬迁处“有事做、能致富”。在芭蕉村建档立卡的96户贫困户中,2015年脱贫了50户。剩下的46户中有20户靠社会保障兜底脱贫,其余的26户要脱贫还是得依靠产业发展。除支柱产业茶产业以外,芭蕉村还鼓励贫困户发展养殖业。
芭蕉村6组的贫困户张启中今年60岁,家里共有四口人。两个儿子常年在外地打工,他自己多年疾病缠身,家里除了几亩茶园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收入。村支书肖发春作为张启中家结对帮扶的干部,没少给他出主意,但一直没找到根本脱贫的办法。今年初,肖发春依据扶贫政策,帮张启中一家申请了低保补偿,并鼓励他尝试发展养殖业。他的大儿子听说了此事,辞掉了工作,回家帮父亲一起张罗起来。如今,在张启中家的后院,宽敞整齐的猪圈已经搭建起来。看着自家三头膘肥体壮的猪,张启中难言兴奋之情:“现在扶贫政策好啊,贫困户可以申请两年免息贷款发展养殖业。我家就申请到5万块钱,扩建了猪舍,买了猪苗,估计今年底就能养到10头。娃娃们在家也有事情做了,外面打工还是太辛苦!”
不仅如此,利川市针对产业扶贫还出台了相应的奖补方案,每年11月30日相关部门会来验收,根据不同的养殖品种给予相应的资金补偿。杨蓉对我说:“养一只猪补助200元,等到了今年底,张启中家的养殖场预计可以得到近2000元的补助。”此外,毛坝镇还开通了创富通、茶富通、蜂富通、精扶贷、旅宿贷等金融产品,组建了“利川红”扶贫互助社,通过金融产品的发放来激发贫困户的创业热情。仅2016年,毛坝镇的放款金额就高达2580万元。
前些日子,刘菊英也在村里申请了小额担保贷款,计划用这笔钱来养蜂。芭蕉村有个淼淼养蜂专业合作社,社长刘玉胜是本村人,养蜂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今年他重新改造了自己的养蜂场,维修了门前的路,在养蜂场里装上了监控录像,并且扩大了养殖规模。去年刘菊英就寻思着要加入这个合作社,但苦于缺资金。“丈夫常年不在家,我一个女人养猪养牛太辛苦。养蜂简单些,只要去合作社学习一些基本的做法,不用太操心。”刘菊英说。贷款还没有下来,她就已经开始琢磨该在哪里摆放蜂桶了。“又要选背风向阳的地方,又要地势稍高些,在周围又要有蜜源植物,最好场地中间有稀疏的小树,冬秋可以防寒风吹袭,夏季有小树遮荫,可以免遭烈日暴晒。”刘菊英最近每天都去合作社请教,学到了不少养蜂的知识。看着门前缓缓流过的芭蕉溪,她对我说:“过两天还是要去合作社请刘玉胜来看看,让他帮我选个好地方!”
一张蓝图绘到底
今年初,原芭蕉村的第一书记杨勇被上派到国务院扶贫办挂职锻炼,杨蓉接任第一书记。此时的她,思路已然分外清晰:“要想真正让芭蕉村脱贫,首先要加强基础设施建设,进而要发展村集体经济,最终是要实现茶旅融合发展。”
这张致富蓝图,会给芭蕉村带来怎样的发展机遇?
杨蓉带我来到了村后半山腰上的星斗山保护局。在去往保护局的路上,杨蓉指着远处一座已经坍塌的石桥对我说:“前两天的一场暴雨,竟然将进村唯一的一座石桥冲垮了。今年初村里刚刚从水利部门争取到60万元资金,我们计划用这个钱治理河堤,维修这座石桥。”
作为整个恩施州729个建档立卡的贫困村之一,芭蕉村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还较为落后。2015年,利川市民宗局拨款80万元用以支持芭蕉村的土家族特色村寨建设,目前已经完成民居改造22户。今年初,芭蕉村又整合资金300多万元,硬化并扩建了村里5公里的乡村公路,将村委会一层大厅改造成便民服务中心和党员群众服务中心,实现了村民办事不出村的愿望。与此同时完成了农网升级改造,实现了全村光纤覆盖。
“这几年的扶贫政策好,资金、人员都不成问题。我最怕的就是扶贫工作队一走,芭蕉村又成了贫困村。”杨蓉不无担忧地对我说。“当务之急,就是要发展村集体经济。”途经村委会时,杨蓉让我抬头看村委会对面的房顶,上面整齐排列着数排光伏发电板。“这是今年新建的一座30千瓦光伏发电站,由州农业局资助20万元,其他三个帮扶单位各资助5万元,属于村里的集体经济项目。在6月20日和7月5日并网后,共发电2500度。除去每度4毛钱的收购价,州扶贫办还给每度电6毛钱的财政补贴。这些钱会用于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设,也会直接用于贫困户的帮扶。”透过这样一组闪着银光的光伏发电站,我似乎看到了未来芭蕉村的发展前景——绿色可持续发展。
去往星斗山保护局的路上,还零星分布着芭蕉村的几个较为偏远的村民小组。因为位于自然保护区内,为避免在基础设施建设时使保护区的生态环境遭受破坏,芭蕉村已经将这几个村民小组的农户全部搬迁至毛坝镇集中安置。人可以搬下山去,但是山里的120亩茶园却无法搬出,一条3公里长的茶园路至今无法走车,搬运茶叶和肥料全部都要肩挑背扛。“这也是村里一直以来的老大难问题,我们现在也在想办法解决。发展与生态保护有时会有矛盾,但不论怎样,生态保护一定是我们发展的底线,谁都不可逾越!”杨蓉坚定地说。
到达星斗山自然保护区时已近傍晚,天空流光溢彩,茫茫云海好似披上了桔红色的薄纱,在群山峻岭中升腾,林海则像是被均匀地镀上了一层金,美不胜收。
杨蓉望着山脚下的芭蕉村,对我说:“芭蕉村将修建一座星斗山珍稀植物园,到时候这里就会成为毛坝镇乡村旅游链条上重要的一环。大茅坡的云海、五二村的茶海、人头山的漆海、新茶园的竹海、新河村的歌海,再加上我们芭蕉村的星斗山林海,构成了毛坝镇的金字旅游招牌——毛坝‘六海’。”跟专家们进山考察过几次后,杨蓉对星斗山里的珍稀物种了解颇多:“这山里有珍稀维管类植物千余种,像秃杉、珙桐、巴东木莲、红豆杉这样的植物都能找到。如果你要是能早来几个月,我就带你去看看珙桐树。它开的花好看极了,花苞大、雪白,像一只只展翅欲飞的白鸽。”
为发展乡村旅游,毛坝镇的田坝村、石板村、兰田村等村庄已经开始大规模地进行房屋改造准备发展民宿旅游产业。“民宿”一词来源于日本和我国的台湾地区,是利用自用住宅空闲房间,结合当地人文自然景观、生态环境资源及农林渔牧生产活动,以家庭副业方式经营,提供旅客乡野生活之住宿处所。据毛坝镇党委书记曾维权介绍,芭蕉村既是“利川红”生态有机茶叶基地,也是未来将要打造的星斗山红茶谷的腹地,而毛坝镇将会成为恩施州的一个旅游扶贫示范基地。芭蕉村也看准了这条绿色可持续的发展之路,在利川市民宗局拨下的80万元资金支持下,对22户农户的房屋进行了改造。
芭蕉村附近的大石板旅游风景区
介绍到这里,杨蓉突然眼睛一亮,对我说道:“你看看,芭蕉村有多么丰富的旅游资源啊!茶文化、土家族文化,再加上优质的生态环境,老百姓只要把民宿开起来,坐在家里就可以赚钱了!”
其实,刘菊英的丈夫这次回来,也有把自己的家改造一番的计划。黄万武在昆明呆了两年,也跟朋友一起去过大理、红河等旅游业开发较好的地方。他发现那里的民宿非常有特色,生意也很不错,当地的老百姓不用出远门去打工,在自己家里就能挣到钱。他时常想:“我的家乡也很美,自然景色和文化底蕴都不比这里差,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云南一样来发展旅游业呢?”
这次回来,黄万武发现家乡果然变了,一座座土家族风格的新楼拔地而起,宽阔整洁的乡村公路穿村而过,星斗山珍稀植物园很快就要建成。电影《1980年代的爱情》在芭蕉村的一栋老式吊脚楼取景,更是带动了游客对土家族文化的兴趣。在他看来,这都是芭蕉村发展旅游业的好开头。
就在我即将离开芭蕉村的前一晚,刘菊英高兴地悄悄告诉我,她丈夫准备不出门打工了,要留在家里帮她一起养蜂。她还说,她丈夫计划将来等孩子们考上大学,家里种茶养蜂赚了钱,就把他们现在这栋旧房子改造成民宿。“你说他是不是想得太远,先能把蜂养好就谢天谢地了!”
刘菊英似乎不敢相信丈夫的话,找我来求证。
我该说什么好呢?未来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但眼前的幸福却也千金难换。或许是和妻子儿女生活在一起时的那种幸福感,让黄万武不舍再离去;又或许是芭蕉村大好的发展前景,让背井离乡的他看到了在家乡就能致富的希望。“回到家乡,发展家乡”——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芭蕉村上演,也正是一个村庄的潜力和魅力所在。
跟着杨蓉去邻近的田坝村考察乡村旅游时,我遇见了中国摄影家协会的摄影师钟庆顺。他常年流连于这里的山山水水间,走访过这里的每座山每条河,参加过土家族传统婚礼,倾听过最淳朴的土家族山歌,用镜头记录下了这一个又一个美好的瞬间。他告诉我:“这里不是我的故乡,可我却在这里找到了故乡。”
芭蕉村西北大约5公里处的石板村与花板村交界处,三湾河由于地质变化,形成河面一块2000多平方米的大石板,清澈的河水从石缝或边沿向下流淌,形成一个观景、戏水和游玩的绝佳之地。在这里,我偶然结识了回家度假的湖北民族学院的黄文胜老师。作为土生土长的芭蕉村人,黄文胜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动情地说:“我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我的根依然在山里。家乡这几年发展很快,家里的那栋老房子也重新改造过了,等我退休了,就回来住!”
农村城镇化是农村社会演进并通往现代化的必要而且重要的过程。张良皋先生曾写下这样的话:“城镇化建设,要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起乡愁。”从上世纪80年代起,张良皋先生前后30次造访包括利川在内的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对这里的地理、人文、历史全面研究,希望可以对其发展建设提供一些思路:“行脚国中春复秋,更无佳处胜施州。少年曾饮清江水,长忆深恩到白头。”
过去,故乡是生存的土地;如今,故乡还是精神的寄托。是啊,许多异乡人在这里找到了故乡,更多的故乡人在这里找回了乡愁。还有这位老者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在这里寻找到毕生所托。对于我而言,仅仅此次粗浅的拜访,或许还未能真正寻找到芭蕉村,因为这里的历史太久、变化太快;但我似乎又已经找到芭蕉村,因为它未来的发展思路如此清晰、百姓的幸福感如此真切。“寻山如访友,远游如致身”——或许正是此次芭蕉村之行的意义所在。(责编 许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