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旅行家

地理,理解一切的开端


文 | 胡子华 编辑 | 贺兰


“现实主义是对最生硬直率、最令人不舒服,同时又最具确定性的真理的认识,这个真理就是地理。”

罗伯特·D.卡普兰(Robert D. Kaplan)

1952年生于美国纽约,后作为《大西洋月刊》的资深国际记者,足迹遍及中亚、中东、北非、南亚等地,游历近70个国家,撰写了十余部介于游记与地缘政治学著作之间的作品,诸如《巴尔干之魂:历史之旅》、《东进鞑靼大地》、《季风:印度洋与美国权力的未来》、《即将到来的无政府状态》等,几乎每部作品都是当年出版界的文化事件。他的书使克林顿决定不向科索沃派兵,还被另一位总统布什列在“必读”之首。

卡普兰书籍的魔力就是他旅行的魔力。他非常热爱在旅行中读书,认为旅行时的行李,除了带衣服、书籍,以及口袋里的东西外,应该什么都不要带。但阅读对卡普兰来说,只是如外科手术那般“解剖周遭的环境以及我到那儿去的动机”。他一直相信并实践着的信条是:真正的智识来自于实地去行走,从而重新恢复人对地理和空间的知觉。

在全球化的时代,执着于地理真理的卡普兰把旅行当成一项艰苦的工作。在2009~2011年,他是美国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旗下国防政策委员会成员,2012年加盟著名的地缘政治智库STRATFOR,成为首席地缘政治分析师,他充当着帝国的步行兵,借旅行一步步校准着地图,并从中给出相应的政策判断,以致被当成了政治预言者。正是凭借着旅行积攒的地理经验和地缘洞见,卡普兰被《外交政策》评选为“100 位全球顶级思想者”之一。


卡普兰著有《武士政治》、《地球的尽头》、《帝国最前线》、《季风:印度洋与美国权力的未来》等多部与地缘政治和外交关系有关的作品,曾影响了克林顿和布什两位总统的决策。


地中海:文化的负担与不适

卡普兰以驾驶卡车为业的父亲,在20多岁时已经游遍美国。父亲旅行见闻里关于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的越轨行径,以及时而呈现的田园生活和纯真国民的影像,让卡普兰对旅行充满了向往,并相信其中会诞生出真正有益的智识。

1975年,23岁的卡普兰前往地中海一带游览,那时他从康涅狄格大学毕业已经两年,读了很多书却缺乏深入的旅行经验让他惶惶难安。然而一踏上这片地域,对书本的文化熟悉很快捕获了卡普兰,地中海在他心中不再是单纯的地理、城市和国家,而是一个由远古文明的巨大石头纪念碑组成的光灿视界。这种视界就像他沿途看到的米开朗基罗绘画和雕塑,在充满直接恐惧、怨恨、吝啬和欲望的作品中,画作和观看者之间的距离完全崩溃。地中海的景观越美,卡普兰越想贪婪地感受它的过去和文化,在旅途中甚至一度沦为历史背书者,沿途城市成了一段纷扰历史与文明的复制品,而现实变得难以触及。

当他绕着地中海从欧洲转到北非突尼斯,另一面旅行的挫败在继续。不同于意大利或希腊,突尼斯没有那么多幽闭在考古遗址、教堂和博物馆中的文化遗产。突尼斯内陆广阔的不毛之地不同于活动的海洋,让卡普兰感到寒冷和不自在。然而,不适还不仅仅于此。卡利尔是卡普兰在突尼斯的导游,他曾在家中款待卡普兰,送卡普兰回旅馆时,卡利尔询问他是否可以上去坐坐。卡普兰认为卡利尔作为旅游招徕者,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别人一样充满了陈腔滥调,于是就以疲劳为理由拒绝了。卡利尔当街对他爆发了脾气:“你们欧洲人为何全和我玩游戏。”这让卡普兰突然从疑虑和困惑中惊醒,在大众观光的年代里,冒险逐渐变成了内在的事情,文化之间的误会多而且表面。因为在这样的游览中,伊斯兰只显露了一小部分给西方世界,而我们也一样只显示一小部分给伊斯兰世界。

在整个地中海之旅中,卡普兰觉得雅典既无魅力又嘈杂,但恰恰是熟悉让他获得了新的视角。卡普兰多次到达雅典,期间还住过7年,正因如此,他得以从文化中脱身回归到生活。他知道在哪里可以吃到好又便宜的食物,在哪里找到有冷气的图书馆,什么地方可以洗涤衣物,以及如何到非洲和中东的大使馆申请接续行程的签证等等。走在街上,卡普兰发现雅典城白热―片,建筑毫无秩序地扩展,咖啡馆肮脏不堪。从文化朝圣的迷雾中出来,卡普兰突然发现雅典迷人的地方不是万神殿或其他遗址,而是它事实上第三世界国家的身份。原有希腊的西方化认知全靠1940年代的杜鲁门政策——100亿美元资助,这在当时确实是一笔巨额的资金,可以改变很多表层的面貌。可回归深层地理,喀尔巴阡山脉清楚画下了罗马与拜占庭的分隔,欧洲文化特有的罗马式与哥特式建筑、文艺复兴及宗教改革,被挡在喀尔巴阡山前,无法东进。在这个分隔中,希腊则是东方的。在非知名观光区外,卡普兰体验到的那些吸水烟筒紧抓安神念珠的老人,以砖砌锥形结构支撑的古老清真寺,有如踩着高跷在城中行走,也证实这一切更属于东方拜占庭,而非西方古希腊。

地理的报复与旅行的工作

在词源上,旅行家(traveler)是承受艰苦劳动(travail)的人,这个词衍生自拉丁文的“tripalium”,意指一种以三根棒子刑讯犯人的折磨工具。对卡普兰而言,表明一个明确的判断是:旅行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旅行工作的成效往往取决于探险者、旅行家和游客之间身份的替换,正如在《出国:大战期间英国文学中的旅行》中福塞尔所写的那样:“探险者寻找未被发现的,旅行家寻找历史中活跃的心灵,游客寻找企业家为他发现以及为他准备的群众知名艺术。”卡普兰自觉身处一个游览的时代难以转圜,但他一直憧憬过往的旅行家传奇般的游历。在旅行地中海地区时,卡普兰就对在这里的一些英国人感到好奇,根据福塞尔的观点,他们是最后一批真正的旅行家。

在这批英国人中,给卡普兰最大影响的是拜伦,他声称《驿站:圣山、宝藏与男人》这本有争议主题的旅行书籍是一个巨大的启示。其中,拜伦以旅游文体作为工具,申论东拜占庭的遗产对于西方的重要性胜过对希腊、罗马的重要性。这意味着旅行的有效不仅是个人的,还是时代的,它因此构成了卡普兰之后旅行的一个特点:从当下预测未来。

在卡普兰的旅行中,地理是理解当下一切的开端。首先是地图,然后才是历史、贸易路线、资源、人口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但地图并不总是说实话,有时候也充满了主观臆断,有时还会被用于设计阶级和权力的差异,极具政治宣传作用。如今,看看欧洲人给非洲大片土地所起的名称,我们就知道制图学是如何诠释权力话语的。所以,卡普兰认为自己的旅行就是要通过实际去触摸、感觉地理来校正地图,并从中嗅出真正存在的东西,规划出深远的未来。

这意味着一个逆反时代潮流的判断:重新尊重地理。技术和资本的席卷,让地理变得易于跨越和更改,同时也把我们从地理上剥离,陷入一种形而上的土地认知,即世界是平的。但卡普兰认为,地理是被遗忘,而不是被征服,所谓的地球村只是媒体的陈词滥调,全球化不是在削弱地理而是在不断强化它。“大规模的信息交流和经济融合削弱了许多国家的力量,暴露出由弱小的、动荡的地区组成的霍布斯式世界。在地区内部,本土的、民族的、宗教的身份来源被重新确认,因为这些总是固定在特定区域,最好的解释方式就是使用地理。”

作为《大西洋月刊》的国际记者,卡普兰在世界各地满天飞,几乎是哪里有天灾人祸,哪里就有他的身影。然而,他察觉这些越来越多的冲突在某种程度上是地理的报复。在西非旅行期间感受尤其清晰。在那里,国家边界的划分并非地理上的合理发展物,而是19世纪末帝国博弈的强力意志。正因如此,历史学家达维森才认为 “民族—国家诅咒”是非洲人必须忍受的痛苦。在象牙海岸,富裕的阿必尚住宅区边上就是“芝加哥”灌木丛里的贫民窟,1990年代早期,几家餐厅必须与私人公司签约,雇请带棍带枪的卫兵,在夜晚陪客人从停车处走到餐厅入口,距离仅仅15尺。相较于现代民族主义划出的边界,原先地理的天然界线似乎要温和得多。


当卡普兰以一名非游客的视角观看雅典城时,他发现这座城市的迷人之处不是万神殿或者其他遗址,而是它事实上第三世界国家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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