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丹菲 图/王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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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1 老旭甸村的建筑一角,村中建筑的布局很有趣,虽然每家每户都各自有门窗,但是村中其实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是相连在一起的。
2村民会利用开阔而平坦的屋顶来晾晒粮食。
3从村中一户人家的屋顶俯视村中的巷道,村民正在牵牛走过。
4一个村民在村中的水源地中洗菜,这个水塘被称作“老塘”。“老塘”的上方是一个一米见方的龙王庙。
几百年前,南京的一支周姓人辗转来此深山里,终于停住了流浪的脚步,或许就是因为这里的一片地下水。然后,他们学习当地的彝人,到不远处的山上开采石头盖房屋。他们只是寻找适合建筑房子的石头,没有想太多,更没想到,几百年后,有都市人专门来看这些有生命痕迹的石头。
白云深处的化石村
从石屏县行政区划图上看,老旭甸村已是乡村公路的盲端。
石屏县是云南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西北部著名的老县城,有“山川东迤无双境,文学南滇第一州”之美誉。这里又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北回归线所经县之一。北回归线作为一条特殊的天文地理界线,在自然科学领域,有着十分特殊的科学意义和实用价值。受此影响,这一带的环境及农事活动,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生产与生活。
在这个神秘的纬度里,传奇颇多。而一般游客并不知道,包括一些当地人也不甚清楚,就在北回归线穿越的石屏县大山深深的褶皱里,隐藏着一个奇特的小村庄,它叫老旭甸,彝语称为“罗梭达”,意为长满罗梭树的地方。而如今,罗梭树已很难看到,但这个小山村的房屋、院墙,甚至猪圈、灶台等都由这些远古植物的遗骸垒就。不知从何时起,老百姓就这样在一些凝固的生命精魂护佑下,生活、劳动,代代繁衍。
近几年,随着外界人的踏入,村庄也有了别号:化石村。
石屏县山高箐深,其中山地面积2875平方千米,占总面积的94.65%;坝子162平方千米,占总面积的5.35%。所谓“九分山有余,一分坝不足”。因为地处偏僻,又不是旅游景点,要去还真得有路熟的人领路。好在我们的司机就是牛街镇的,他常年在盘山路上开车,一路风驰电掣,开始我们还大呼小叫,后来就吓得噤声了。但司机仍然神态自若,有时还抽支烟,陪同我们的人则在一旁坏笑。
不久,山间起了白雾,路基就紧擦着白雾。恍惚间,感觉汽车像飞机一样开着,窗户外的云层很厚,山凹里盛的都是白云,仿佛一只巨大的洗衣盆里漫出层层叠叠的泡沫。偶听到云里有说话声,甚至鸡鸣犬吠,颇有“但闻人语响”、“云深不知处”的境界。
中途,盘山路有了岔口,左边的一条通向牛街镇,我们的车向右边开。9点钟,我们双腿轻飘,似从舷梯上下来,“白云深处”的老旭甸到了。车停在村委会门口。陪同的人与一个村长模样的人交谈,我和摄影师等不及,立马就遁入村子里。
4亿万年化石垒成的村庄
正如来过的人所形容,这里的房屋、猪圈、牛棚、厕所等,都是用一块块化石垒成的。
石头保持着天然形状,极不规则,但人工垒砌很巧妙地让它们咬合在一起。石与石间不用任何黏合剂,却在岁月的揉搓下,越来越牢固——因为化石中的有机物在雨淋日晒下已溶化成某种天然的黏合剂。这种夹杂着石灰岩的化石建筑,修建几年后,便溶化黏结成为一体,即便栋梁朽断、屋顶坍塌,墙壁依然完好矗立。
我们刚进入巷道,就惊喜地发现了墙上的化石。一些石化了的树叶、树枝连同扭曲多孔的岩溶物纠缠在一起。在一户人家的外墙上,横斜着一枚近一尺长的阔叶,纤维纹路极明显。我们想再找到其他小动物的化石,未果。这里好像只留下一场植物的劫难。它们在亿万年前,随着剧烈的岩浆涌动,被掩埋,塑身。又在一种机缘下,冲出地面,成为山的一部分。
村庄有70来户人家,260多口人。聚集在一面山坡上,依地势修建起房屋和街道。但村子虽小,巷道却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生人踏进去,常转来转去,走回头路。村里几乎没有单纯的平房,据说早些年都改造成了如今的二层平顶楼房,石木结构。一层的墙是化石,沿着木楼梯上到二层,上面差不多是用木板搭起来的,有的人家也用一小截化石墙。每家有一个开放的厅堂,连着天井。家家养猪、养鸡,还有人家养着牛。街门上方都钉有石屏县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挂的“十星级文明户”的标识。 十星是:五爱星、法纪星、致富星、计生星、科技星、文教星、新风星、义务星、团结星、卫生星。村里有棵十分古老粗壮的小叶榕树,村人又称万年青,立在一处高地上,下边是人家的房顶。芭蕉、毛竹等亚热带植物添补在村里村外的空地上,构成小小的风景。所种的庄稼比较单调,一些玉米,各种豆子,还有青菜,也有种烤烟的。与中国多数的乡村一样,年轻人几乎都出去打工了,剩余的是中老年男人和妇女儿童。村里建有小学,水泥盖的新楼房,很漂亮,有一个篮球场,校园门口一棵粉红的三角梅开得艳丽,正值课间时,孩子们在各处疯玩。
我们在村人的指点下,上到高处一户人家的屋顶,便大致能俯瞰全村。凹凸不平的化石墙十分抢眼,像艺术品一般装饰在绿树间。远处有位包头巾的妇女正在房顶晾晒作物,我们挥手和她打招呼,她冲着摄影镜头做着夸张的动作打趣应和。房屋主人拿了水烟筒上来,饶有兴趣地陪我们一块看风景。他姓周,是村里的汉族人。
南京迁来的周姓村民
老旭甸村极其安静,石头屋子夹着的小路上难得碰到村人。一旦有人出来,我们就异常兴奋。要求他们配合拍照时,无论男女老少都一脸害羞地立住脚。问他们的名字、年龄,他们也如实相告,实在听不懂,就让他们自己写下来。很快地,我们在这化石打造的村庄不再只是寻找特色鲜明的远古动植物身影,倒是突然对这里的人起了分外的兴趣。他们像陶渊明笔下的“秦人”般淳朴、善良、热情、诚实、礼貌,实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活化石”。
这是一个汉彝杂居的村庄。汉族中老年妇女大多梳着两条黑黑的长辫子,彝族的则包着头巾。人们普遍显年轻。一上午,我们在村子里转来转去,与一位梳了两条长辫子的中年妇女巧遇过两次,双方再见了,就禁不住相视一笑。她长着娃娃脸,瞪着又圆又大的眼睛,眼神无邪明净,靠在化石墙上,像画里人。中午时分,又见到她时,她正端着一碗米饭津津有味地吃着,米饭上有几块腊肉和少许酸菜。面对摄影师的镜头,她还十分调皮地夹起一块腊肉,夸张地往嘴里送。就腊肉和酸菜吃白米饭,基本就是村人的常态食谱。这个村庄是典型的农业村庄,种地、养殖,无任何工业污染源。
因为已到中午,随便进入哪户人家,他们都热情地招呼你吃饭,我们简直是进一家就要婉拒另一家,到后来竟有点招架不住。在一个旮旯里,突然听得一间房子里人语喧哗。进去一看,原来是主人杀了一头猪,正在宴请亲友们,十个男人围着一桌子肉菜正在喝酒。男主人周永康,40多岁,热情得不得了,在我们拍摄的当儿,三番五次地邀请我们入座吃饭,并让摄影师吸水烟。足有一米长的烟筒,在席间不时地传递着。最后,我们发现男主人都有点沮丧了,似乎是我们的拒绝伤到他的真诚,他打心眼里把我们这不速之客当作尊贵的客人,而待尊贵的客人可是要拿出自家最好的东西。但我们确实要赶路,无法应承他们的盛情。而这样的情景在中国一般的都市县城里已经绝迹,在一些开发后的古村落,“欢迎客人到来”,如果不是出于利益,也是很难发生的。在一些名村名镇,当你的头刚刚向内张望时,里面的主人就会极不友好地关上门,甚至咆哮两句,让你尴尬难堪。
推开一扇临街的小木门,见狭窄的天井里,一位年轻的女子正在剁猪菜。她叫周艳,27岁,带着一个不到1岁的男孩子,住在娘家,说是离婚了。那么淳朴热情的一个女子,不知为什么就婚姻不幸。我在心里不免想了半天她背后的故事,但她却是一副坦然平静的样子,没有半点凄怨的痕迹。她家的房子也是二层,一层是化石垒的,二层一半用木头,一半用化石。房顶上晾了些花生,有一堆南瓜,高处悬挂着几块腊肉。我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块小小的化石,便张口讨了玩,然后又千里迢迢带回,算是对一个地方的纪念。
村里有一个叫老塘的地方,是一处地下水源地,水质很好,村人在里面洗菜,也挑水饮用,反倒不怎么用自来水。老塘上方有砖砌成的一个一米见方的龙王庙,里面没有塑像,只有“龙王庙”一行字,有新鲜的香火。如此简单的袖珍龙王庙,证明村里不富裕,但同时也表明,村里人对这一块地下水的感情。
几百年前,南京的一支周姓人来此深山里,终于停住了流浪的脚步,或许就是因这一片地下水。然后,他们学习当地的彝人,到不远处的山上开采石头盖房屋。他们只是寻找适合建筑房子的石头,没有想太多,更没想到,几百年后,有都市人专门来看这些有生命痕迹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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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1 一位背菜的村民走过村中。
2 村民背着一大筐猪草走进自家家门。
3 村民正在自家二楼的屋顶上收拾晾晒的辣椒和南瓜子。
4 村中的一位老人在屋顶上抽水烟。
5村边采集化石的地方。
6层层叠叠的化石层。 7村民周永兴带着去村子附近采集化石,他双手拿着化石8典型的植物化石。
老村里的“江南人”
据说,前几年曾有两位专家来考察过,证明此处房屋的确为植物化石垒就,从此,“化石村”的别号就传了开来。偶尔在村里出现几个猎奇的行者和摄影爱好者。但村庄的来源说一直未有翔实的资料可查。老旭甸村汉彝杂居,汉人居多,且均姓周,从一周姓村民口里得知,他们祖先是几百年前从南京避乱迁徙而来。
《石屏县志》载,牛街乡自然条件、生活条件差,为典型的特困山区乡,1995年被列为全省扶贫攻坚乡。如此险恶之地,江南人千里迢迢投奔而来,最有可能的两个原因,一为明朝前期的屯兵政策,二为躲避战乱。
明洪武十六年(1383年)沐英留滇屯田,随即中原大量汉族移迁石屏,汉文化与当地少数民族文化融为一体,使石屏文化产生了突变。也正因此,昔日的蛮荒之地被浓厚的汉文化所改造,成为全国有名的“文献名邦”,“民俗安耕凿,士风敦义礼。家家机杼声,人人诗书契”,人文蔚起,贤达名冠南滇,丹青翰墨遍于海内外。云南省的惟一状元袁嘉谷就出生于此。这些繁荣景象在如今的县城老街和靠近县城的郑营村等地可以明显地感受得到,讲究风水和审美的建筑都是当时汉族人智慧和勤奋的结晶。
但是,地处偏僻一隅的老旭甸村,公路也只是在近年才修建,试想几百年前,一支周姓汉族人是在什么情景下,才选择留于此,开辟家园?老旭甸村的周姓甘于清贫,过着世外桃源式的生活,尤其在当下的时代氛围中,他们仍然完整地保留着温柔敦厚、真诚热情、朴素本真的性格。
在狭窄的小巷里,我们在一间小小的化石屋,发现一对母女正在灶上熬煮豆腐,而隔壁的一对夫妻正在厅堂间挑拣番薯。他们异常缓慢地操持着生活,令人莫名地感到时间就像锅里的汁液,可视可搅。在老旭甸这个由植物化石筑就的小山村里行走,令人惊喜着收获,似乎这是一处现实版的“桃花源”,而桃花源里的人家,依然过着人寿天长的平常生活。
探秘后山化石群
我们在村庄里,连续转悠了3个小时后,仍然不想就此离去。村人周永兴在得知我们还对产化石之地充满强烈的好奇和探秘欲时,便自告奋勇,愿为我们带路,去后山。于是,在晌午炽热的阳光下,我们穿过村庄,穿过田地,下得一面山坡,再上得另一面山坡。随着道路的修通和村人经济能力的提高,如今村里已不再起化石房屋了,所以通往采石场的路很少有人走。除非照料后山上的田地,人们不往这边来。
大约走了15分钟后,周永兴指着面前的一片红色山岩说,这就是化石。放眼望去,这是一道毫不起眼的山脊,它的荒凉略带着平庸神色,但呈红色的石峰还是显得有些突兀,许多碎石散落在半坡下,是当年开采的痕迹。石头不只有红色,还有一部分呈灰白色。我们随便拾起一小块,便可以清晰地看到已石化的树叶,及叶上鲜明的纹路。而树叶又是一层层叠着,中间灌满岩浆,好像这些树叶是在一个秋天突然进入涅槃。
石屏县境内地貌始于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形成山间断陷盆地。水系发育,沟谷深切,溯源浸蚀,有大面积的流水浸蚀地貌、溶蚀地貌以及现代水文网。复杂的地理产生多种奇妙景象,成片的植物化石深藏着大自然千百万年的机缘,并最终走进老旭甸村人的生活。肉眼看,山上裸露的化石群面积不是很大,供这70来户人家还好,倘若供得多了,这片化石将告罄无疑。当地政府已提出保护,化石不容许再乱采。
老旭甸村的那些化石老屋虽然十分结实,但都不宽敞,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将来一定不会满意再住这样的房子,他们也不会费力到山上开采这些凌乱的石头盖屋。不过,倒是让人格外担心,以后如我们这样好奇心重的外来人,不断地来惊扰这个村庄,惊扰村人,那化石村会不会还这样完整自律?朴实的村民会不会依然这样对人不设防?而更让人难为情的猜测是,如果下次再去老旭甸,街头会不会出现兜售化石的人?这些表面坑坑洼洼的石头,在一些收藏爱好者那里,或在一些附庸风雅之士那里,毕竟是攫取的对象。
如此一想,这些文字和图片的发表,令人惭愧不已。什么力量,才可能让这片土地永远保持桃花源式的梦幻和纯净呢?
TIPS 交通:老旭甸村位于云南省红河州石屏县境内,可按照手机导航前往,游览拍摄行程一天足够。 美食:石屏的豆腐非常出名,这里的豆腐不是用石膏或者卤水点出来的,石屏县城里有一口井的井水直接可以用来凝固豆腐,而且石屏的豆腐非常具有韧劲,可以说是真正的麻绳提豆腐。石屏的豆腐主要是用炭火烤着吃,非常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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