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中国摄影家

若鲲鹏逍遥—追忆陈勃老


文/阳丽君 Text by Yang Lijun


1945年作者得到一台缴获日军的相机后,用自拍装置拍摄的第一张照片。(右起:作家康濯、作者陈勃、作家吴小武、作家丁克辛、青年记者孙发祥、资深编辑张正光)

陈勃老是摄影界的耆老名宿,是新中国摄影事业的开拓者之一。他与夫人丁补天老师分别在解放初期受到了周恩来总理和邓颖超同志的接见。这是一对分别在自己的岗位上干出辉煌业绩的老前辈,也是一对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神仙伴侣。

初识陈老师丁老师是在2011年的元旦,《中国摄影家》杂志第一届响沙湾国际摄影周,汇集了摄影界的各路人马,陈老师本着支持后辈工作的无私精神,以88岁的高龄,亦踏上了这北方苦寒之地。由于担心陈老的身体,只比他小几岁的丁老师充当起了他的“秘书”,走到哪,陪到哪,照顾到哪。其时的响沙湾,温度在零下几十度,开幕式在沙漠艺术宫举行,要穿越一片寒冷的步履维艰的沙漠地带,亦要忍受艺术宫里的刺骨严寒,还要一步一坑地在沙地里观看展览。在人声鼎沸,众声嘈杂里,远远地便看见陈老师、丁老师搀扶着缓缓过来,那一瞬间,声音和周遭背景都暗了下去,聚光灯便似打在了他们的身上,二老瞬间就亮了。什么是从青丝到白首的相依相伴,什么是爱情典范、婚姻楷模,这便是了。

后来,便经常在一些大型活动上看见陈老师、丁老师相扶相依的情景。这无疑也成了摄影界的亮丽风景。某次,我去拜访二老,两位老师一定要请我吃饭,从他们家出来到对面的餐厅,要穿过一个地下通道,稍远处有红绿灯过马路,就无须上下楼梯。陈老师走路迅捷、大步流星,要走地下通道,觉得快。丁老师腿脚不方便,我说陪着她走红绿灯,她也不愿意,要跟陈老师一块儿。我说扶她,她亦不愿,说:“扶老头习惯了。”陈老师便过来,老两口便自然的搀扶着。这样的场景总是如此醒目的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激发我对人生、对爱情、对白首不相移、对诸多美好词语的无限感慨。

老两口不仅彼此相亲相爱,对后辈尤其关爱有加、呵护备至。年龄上,陈老师近乎大我一个甲子;资历上,他是摄影界的元老、泰斗,我不过刚刚入行;地位上,他是中国摄影家协会的顾问,中国摄影金像奖终身成就奖的获得者,高高在上,我不过是一个小编辑。差距何止鸿沟,他怎么端坐高堂,怎么孤傲高冷,怎么难以接近都可以。然而, 陈老师从未如此,远未如此,绝未如此。什么时候见到的陈老师,都是那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都是那么笑容可掬,满面春风;都是那么亲近自然,恍若亲人。

记得陈老师《第一次黄山影展与中国风光摄影之兴起》一文在我们杂志刊出之后,他先是不要稿费,说给我,我还是给他寄到了家。收到稿费之后,二老坚持要请我吃饭。其时,我有孕在身,他们说要到我家附近请我吃饭,我说去找他们。他们又不愿。僵持半天,最后选在两家中间的地方才解决了这个问题。后来,又吃过好几次饭,每次也都是丁老师抢着把钱付了,我们要抢着付钱,丁老师就把脸板下来,很生气的样子。

孩子生下来不久,丁老师便给我电话,要给孩子一个红包,我自是拒绝。可丁老师说如果不把银行卡号告诉他们,他们就到我家来或者把红包送到办公室。这一来一回不得折腾半天。我只好把银行卡号告诉他们。很快,卡上便多了600元钱。

休完产假上班之后,本应多去看看二老,奈何孩子小,工作繁重,相距又远(他们住北京西站附近,而我快临近北六环了)。多的是在一些工作场合或电话里问候。每次,陈老师、丁老师都要问起我的工作、孩子、家庭甚至爱人的工作等各种情况,说每期在我们杂志看到我的名字,看到我写的东西都特别高兴,并不断地鼓励我多写,鼓励我去加入一些相关的摄影协会,多做点事。拳拳之情,溢于言表。

某次,杂志社正好有个稿子要做,我顺便去拜访二老。二老很高兴,但也很失望,他们以为我会带孩子来,给孩子准备了零食和红包,甚至还专程去餐厅看了看有没有小孩子吃的菜肴。这使得我十分愧疚。隔段时间,又专门带了孩子一块儿去。二老特别高兴。然而,冬季昼短夜长,孩子睡得晚、起得晚,早上10点才起床,我们到得那边差不多中午12点了。陈老师担心餐厅没有好的座位,11点多就到餐厅占座位了。丁老师知道我们快到了,还专程在餐厅门口等着,她的脚不方便,斜倚在路边的电动车上。我们远远地看见她的身影,想着陈老师一大把年纪,如此德高望重,还枯坐在餐厅等我们到来。把我们感动得不行。

饭罢,陈老师邀请我们去他家坐坐。他家的墙上挂着二老年轻时与周恩来总理合影的照片,还有抗战胜利70周年与老兵的合影,还有黄永玉送给他们的画。陈老师亲切地一一给我们讲解,历史风云、战争典故、文艺动态,如数家珍。最后还把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拿出来让我们欣赏。

那一天,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晒在陈老师家的大客厅里,我们坐在一起,吃茶聊天,言笑晏晏。我快3岁的孩子在客厅里跑来跑去,说:“妈妈,他们的房子好大,我们也买个这样的房子吧。”我们都笑了起来。那一天的快乐氛围似乎还依然萦绕在心间,不料那日一别却已是天人永隔,竟成永别。世间悲切,莫不如是?

想起以前丁老师跟我说起陈老师的一件旧事,文革时,陈老师被关牛棚,天天在那儿摇煤球。当时有不少知识分子自杀,丁老师因为了解陈老师,一点都不担心陈老师会想不开,她去看他时,手心里写的三个字是:防他杀。后来丁老师听人说,陈老师摇煤球,摇得很开心,摇得还很好。陈老师跟我比划他当时摇煤球的样子,很快乐!这样的事情放别人那儿,天都塌了。搁陈老师那儿,一点都不是事。

我常常想,陈老师年逾九旬,还能健步如飞,全国各地参加摄影活动;还吐词清楚、思路敏捷、记忆惊人;身居高位,却不自恃,始终与无名小辈平起平坐,热情相待,缘由何在?原来是心胸,原来人的心胸真的可以像大海一样浩瀚,如天空一样广阔,在这博大的胸怀里,一切皆无挂碍,恩宠、荣辱亦如微尘一粒,轻拂即去。庄子《逍遥游》里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我想陈老师的一生便如这鲲与鹏,在天地间逍遥自在。游历完毕,便于那结了一辈子情缘、秀绝天下的黄山,驾鹤西去,只留下传奇!


陈勃在东北林区创作

陈勃简介 

陈勃,1925年生于河北省阜平县,1938年参加革命,1940年进入晋察冀边区文化抗日救国会工作,194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5年开始从事摄影工作。解放前曾任晋察冀边区工人日报、张家口日报摄影记者以及新华社张家口分社记者等职。1949年参加了新中国开国大典等一系列重大事件摄影采访,参与创办新中国第一本用多种文字向国内外发行的大型摄影画报《中国工人画刊》,并任副社长。1956年参与筹建中国摄影学会,当选常务理事,并任第一届、第二届副秘书长。1958年担任《中国摄影》杂志副主编,1959年参与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本大型画册《中国》的拍摄和编辑工作。1971年为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30周年筹备摄影展览调任新华社。1972年担任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的中方新闻官,同年担任中国图片社总经理兼党委书记。19721977年担任全国影展办公室主任。1974年《中国摄影》复刊,陈勃兼任主编。1984年参与创建中国老摄影家协会,并任副主席。1985年当选中国摄影家协会第四届副主席,1988年离休。1991年、2002年、2007年、2012年被推举为中国摄影家协会第五、六、七、八届顾问。

陈勃是老一代优秀摄影家和中国摄影界杰出的组织领导者,是新中国摄影事业的开拓者之一。他的作品在国际影展中为新中国夺得第一块金牌,作品《天安门上的欢笑》《雨越大干劲越大》《妙不可言》等在国内外广为流传。曾策划并实施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风光展—《黄山风景展览》,主持编辑《周恩来同志为共产主义事业光辉战斗的一生》画册。出版有《简明摄影知识》《风景摄影漫话》《陈勃中国风光摄影集》等著作,其中 《简明摄影知识》累积印刷14次,发行200多万本。

陈勃于上世纪作为摄影界的代表,多次参加全国文代会。1960年被评选为中央直属机关先进工作者。1963年,作为20位摄影界人士之一受到周恩来总理和邓颖超同志的接见。2009年获第八届中国摄影金像奖终身成就奖和中国文联造型艺术成就奖。

因突发疾病抢救无效,陈勃先生于2015年12月20日15时40分在安徽省黄山市逝世,享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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