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布袋的小老头儿
文|路宽
在我家，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管哪个子女，只要周末有空，都要去外婆家看望外婆，陪她聊天，为她排忧解难。我外婆八卦的能力很强，每次我去看她，她都能从1号楼一直八卦到27号楼，八卦别家老头老太太有没有去世有没有得病，八卦别家子女做什么工作、有没有结婚……整个北区都说完，再接着八卦南区……当然，每逢八卦到高潮时段，她就会感叹下自己生活不幸，自家老头如此如此不如意。然后，客厅里一直蹲着，耳朵伸得老长的外公就会特别大声地“哼”一声。
多年来，他们俩一个爱八卦别家生活，一个爱坐在门口偷听，吵吵闹闹好不热闹。我知道，外婆不喜欢外公，因为他长得矮。一个男人，再优秀，别的地方再好，但只要长得矮，就很难有姑娘喜欢。特别是外婆说，外公经常做很多招人讨厌的事。比方说，他这个人，特别势利，哪个子女送他的好吃的多，他就格外优待哪家的孩子；再比方说，外婆曾经养了一只猫，很是宠爱，他经常在外婆不在家时，把阳台的门锁上，不让猫到阳台的猫砂上上厕所，急得猫直叫；还比如说，每逢外婆给小孙子买了零食，放在冰箱里储存，他偷偷夜里都吃掉……总之，在外婆心里，外公真是一个讨厌的人，长得矮还不招人喜欢。
以前念书时，每逢寒暑假，我常在外婆家住。从小，在我心里，外婆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人，因为她有独自的房间、独自的电视，而外公则睡在“外面”—冬天睡在客厅里，夏天睡在阳台上。这本是个忧伤的故事，但外公对自己外面的“窝”好像特别满意。阳台的床上，被他支起一个架子，里面放着他收藏的报纸和杂物，窗台上放着他的收音机。每逢炎热的夏天夜晚，他就躺在阳台上，一边享受外面的清凉小风，一边听那发出“滋啦滋啦”声响的收音机。
作为一个孝顺的外孙女，我除了陪外婆八卦别人家杂事儿，傍晚还陪着外婆去菜市场买菜。有趣的是，每逢我们买菜买到一半的时候，身后就会出现一个矮个儿小人儿。对，你猜对了，是我外公，傻呵呵地笑着，帮我们拎菜。每每在外公拎着菜转身走了没几米，外婆就会在后面哼唧一句：“那人，总是挑最轻的拿……”自然，“那人”也就成了外公的代号。
在我外婆眼里，“那人”，也就是热衷帮拎菜的外公，还是个伪知识分子。每天下午来了新的报纸，外公都要戴上眼镜仔细阅读。看到国家重大新闻时，他就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侃侃而谈，发表自己的政治感悟、思想体会，顺便再带些中华传统文化……每逢说到高潮，引起全家关注的时候，外婆便会在自己的主卧里，反驳外公很多引用错误的知识、词句。“那人，没念过书就不要瞎说嘛……”可被批评的外公非但不生气，还很享受外婆的批评，脸笑（加上皱纹）成一朵花。
我知道，外婆终其一生，可能都没看上外公。在那个晃荡的年代，地主家大小姐出身的外婆，被送到遥远的荒山野岭改造，为了生存，嫁给三代工人的外公。外公不仅出身平凡，还长得矮，只有1. 5米，比外婆矮了10多厘米。我曾经跟外婆聊起我们的初恋。我说我的初恋劈腿了，所以我们再无可能；外婆说她的初恋进了监狱，所以更无可能。她在认识外公7天后，与外公结了婚。她终其一生不甘心，这种忧伤，可能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才能理解。
我也知道，外公或许的确做了很多招外婆讨厌的事。不过，他把每月5000多元的养老金全部上交，自己只留300元当零花；他每天早晨早起擦地，晚上刷碗，80多岁还做家务；他睡在外面的小阳台，把主卧留给外婆；他每天傍晚默默跟在老太太后面，帮老太太拎菜，被外婆嫌弃，还美哒哒地跑回家……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和身高1. 82米，长得像山下智久的初恋男友结婚。并且，我曾一度认为，这就是美好的婚姻，可惜他最终离开了我。我也曾经，把别人的婚姻剖析了无数遍，为了吸取经验让自己少走弯路，但我依然得不出来一个确切的结论：到底什么样的婚姻才算好的婚姻？自然，患有多种纠结症的我，也判断不出外婆的婚姻是好是坏。但至少，我从他们的婚姻中，分析出两样好婚姻中不可少的元素：一是他永远不会离开你，二是他把好的东西都给你。
路宽 E:[email protected] T:010 5102 6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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