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当家人提款机，他比樊胜美更让人心疼
文|小雪
一笔巨额赔偿金，儿子失踪了
2015年3月8日，正在广东东莞建筑工地施工现场进行焊接作业的汪如海，突然被一块从高空坠落的预制板砸中。经医生诊断，他的右小腿骨折，右脚跟粉碎性骨折。年纪轻轻就残疾了，以后可怎么办？汪如海痛苦无助之下，给远在四川老家的父亲汪兴打电话。
汪兴和大儿子汪如春赶到医院时，已是汪如海手术后的第五天，父子三人一见面就抱头痛哭。得知儿子因工伤致残，汪兴向儿子的公司提出了60多万元的索赔。公司认为这个赔偿额过高不同意，双方僵持不下。
善良本分的汪如海觉得父亲要得太多了。自己虽然右脚残疾，但是也没像瘫痪那样生活不能自理,劝父亲说：“不如少要一点儿！”
没想到，父亲汪兴却说：“如果能赔偿60万，你们哥仨每人分20万，我和你妈今后也省心了。”哥哥汪如春接过话说：“爸说得对，钱弄到手，将来咱哥仨就有好日子过了！”汪如海没再吭声。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汪如海的伤势好转出院。而汪兴与公司还是没有就赔偿事宜达成一致，公司方面要他们走司法程序。
汪如海出院后，公司安排他做了比较清闲的后勤工作。此时，汪如春的女友催他回家商量婚事，汪兴决定与大儿子一起回四川。临走之前，他在当地聘请了律师朱明，向法院递交了诉状，要求公司一次性赔偿汪如海伤残费、后续治疗费、精神抚慰金等共计61.07万元。
可汪如海对公司安排的工作很满意。他认为，如果能够在赔偿金上退一步，公司肯定领自己的情。这样，他能在公司一直做内勤，将来的生活就有保障了，于是坚决反对父亲打官司。汪兴却生气地说：“我们家底子薄，你哥马上要结婚，你弟还要上大学，都指着这笔赔偿金呢！没有钱，将来谁能养你呢？”汪如海听了脸色很不好看，但也没有再坚持。
汪兴父子回家后，一面筹备汪如春的婚事，一面不时与汪如海联系，等官司的消息。然而，20天后，汪兴却再也打不通儿子的手机。
5月30日，汪兴独自前往东莞寻找汪如海。到了东莞后，公司人事部告诉他：汪如海已经与公司签订了一次性赔偿29万元的协议，公司将赔偿金打到他的银行卡后，他就到法院撤诉，之后辞了职。对方还拿出有汪如海亲笔签字的协议书给汪兴看。
汪兴一下傻了眼！他又赶到儿子的宿舍，发现汪如海所有物品都已经不见了，室友也都不清楚他去了哪里。汪兴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家里人得知情况后也都担心不已：汪如海身上带着29万巨款，腿脚又不利索，万一遇到坏人只怕会凶多吉少！可是，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呢？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汪如海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供不完的家人，他跟樊胜美有一拼
原来，父亲和哥哥坚决跟公司打官司的举动和他们说的那些话，彻底让汪如海寒了心。他已经残疾了，如果找不到工作，这笔赔偿金就是他未来生活的唯一来源！可家人却先惦记上了！这笔赔偿金是用他的一条腿换来的，凭什么要跟哥哥和弟弟分？公司本来给他安排了适合的工作，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可他们非要闹着打官司，导致他没脸继续在公司干下去！他们一点儿都不关心他的伤势和未来，一心只惦记着分钱，这还是亲人吗？回忆起往事，汪如海越想越伤心。或许，在家人眼里，自己一直都只是一个提款机吧……
汪如海是被全家供出来的大学生。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太差，父母让大儿子汪如春辍学种地，供学习成绩更好的汪如海上学。汪如海对哥哥的牺牲非常愧疚，闷闷不乐。
父亲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等将来你有出息，别忘了拉你兄弟一把！”汪如春也表态：“二弟，你脑子聪明，将来一定会考上大学，还是你念吧，哥哥全力供你读书！”
为了供汪如海读书，汪兴夫妇省吃俭用，连鸡蛋都舍不得吃，留给二儿子补充营养。汪家所住的村子距离中学近10公里，汪如海每天步行上学很辛苦。农民种地基本见不到钱，为了给他买一辆自行车，汪如春每天起早去山上挖草药卖。一次，因为雨后路滑，汪如春从半山腰滑下山谷，摔得左臂骨折，养了3个月才伤愈。伤刚好，他又上山去采药，终于给汪如海买了一辆自行车。
对于父母和哥哥的付出，汪如海刻骨铭心。带着全家人的期望，他拼命地学习。2011年8月，他考入四川建筑职业技术学院焊接技术及自动化专业，成为汪家的第一位大学生。
汪兴兴奋地在全村摆酒席庆祝。临入学前，他嘱咐汪如海说：“儿子，到学校后，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学好本领，将来赚大钱！咱们老汪家就指望你翻身呢！”母亲也说：“如海呀，你大哥已经是农民了，这辈子没啥希望了。你弟弟还小，爸爸妈妈也渐渐老了，将来这个家，就靠你扛起来了！”汪如海连连点头。
2014年6月，汪如海大学毕业。他求职时屡屡碰壁，最后到广东东莞的一家建筑公司做了焊接技术员，月薪仅2300元。每个月刚发工资，家里就会来电话要钱，父亲种地要买种子、化肥，体弱多病的母亲要看病买药，哥哥相亲需要买新衣服买礼物，弟弟要学费……就像一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完。
2015年春节前的一天，汪如海先把2000元年终奖寄给父母，然后带着当月工资去成都看望大学时相恋的女友赵静。他以前看见单位同事穿过一条粉底蓝花的拉丁裙特别漂亮，想给女友买一条。可是，刚走进商场，他的手机就响了，是哥哥汪如春打来的。“妈这两天身体不好，没钱买药了。你寄过来的钱，都已经买了年货，你能不能再打点儿钱？”汪如海没有办法，只得又给家里汇去1500元，最后给女友买了一条很普通的纱巾。赵静对男友的礼物感到很失望，两个人还吵了一架。
就这样，家里一个又一个要钱的电话，榨干了汪如海。除了房租与饭费，他一分钱都没攒下。开始时，汪如海觉得供养全家是自己的责任，他应该感恩和回报。可是，渐渐地，他感觉自己力不从心。赵静更是满腹怨言，生气地说：“你一点儿积蓄都没有，拿什么买房子？咱俩怎么结婚？你穷成这样，你们家里怎么好意思月月朝你要钱？他们是不是把你当提款机了？”
汪如海心里也很纠结，几次想和家里人谈谈，可是，每一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怎么张得了口？父母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哥哥为他辍了学，他如果不供养全家，那不就成白眼狼了吗？
然而，这一次重伤后家人的表现，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汪如海对家人的忍耐到了极限。
亲情的裂缝，让歹徒乘虚而入
父亲和哥哥走后，心情郁闷的汪如海在网上和老同学陈辉倾诉了自己所有的苦恼。一听说汪如海能获得几十万的赔偿金，陈辉顿时心里一动。
陈辉是一个眼高手低的人，一门心思想赚大钱。从成都商业高等专科学校毕业后，他和同学注册了一家水产品批发公司，结果亏掉15万元积蓄，还背了22万元债务。为了躲债，他一直待在资阳不敢回家。时间一久，女友见他一事无成，也跟他提出了分手，这让他更加心灰意冷。就在此时，汪如海的出现，让他仿佛在黑暗的隧道中看到了一束光亮。
陈辉开始鼓动汪如海说：“你不要等到开庭。一是判决结果绝不会按你索赔的数额给你；二是就算60万元赔偿下来，你父母肯定要帮你保管，到时候，多少钱也不是你自己的了！”汪如海说：“确实，我爸说了，我哥结婚需要钱，我弟弟读大学也需要钱，要我们兄弟三人平分……”陈辉接着劝：“你爸这就不对了，这可是你拿命换来的钱，凭什么和你哥哥、弟弟分呢？将来你自己的生活怎么办？你拿什么跟女友结婚？”
汪如海一听更伤心：“因为我落下残疾，赵静已经和我分手了……”陈辉又热心地说：“那你更要自己闯出一片天来，找个更优秀的女友，让嫌弃你的人后悔！不如你来资阳吧，我正在考察一个项目，这个项目肯定赚钱。你过来我们一起干，赚了钱你拿七成，我拿三成，怎么样？”
汪如海信以为真，说：“可我的赔偿还没判下来，现在走不了啊！”陈辉又给他出主意：“你这样的官司两三年都判不下来，万一你们公司老总找了人，就算判了，你也占不了多少便宜。你还不如主动找老板协商私了，少要一点儿撤诉算了。只有这样，赔偿的钱才会全部属于你。”
在陈辉的劝说下，汪如海和公司私了，第二天就买了火车票。5月16日，经过两天的奔波，汪如海拖着行李箱终于到了资阳。为了躲避家人，在成都转车时，他都没有回仅在几十公里外的彭州老家看望家人。一到资阳，他就换了手机卡。
踌躇满志的汪如海没有想到，陈辉所说的合作项目根本是子虚乌有；陈辉同样没有想到的是，汪如海也并非如他想象的那么好骗。
为了不让汪如海看出自己的寒酸，陈辉退掉了原来的破旧租屋，跟汪如海合租了一套在雁江区的房子。起初，陈辉想骗汪如海把钱交给自己去与别人签合同，然后携款逃跑。汪如海虽然沉默寡言，其实人非常细心，坚持跟陈辉一起考察项目。无奈之下，陈辉只得偷偷花2000元租了一间门面，还雇了两个大学生当托儿。可汪如海考察一番后，认为门面地段不好，不肯出钱“投资”。
一招不行，陈辉又想出另一招：偷！一次，两人吃饭喝酒时，陈辉假装不经意地问汪如海：“你那赔偿款放在哪里了啊？可千万要放好了，小心别弄丢了。”汪如海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对他显摆道：“丢不了，你以为我是傻子，还带现金在身上啊？都在这张卡里呢！”陈辉想趁汪如海熟睡时把卡偷走，可是汪如海把这张卡当成命根子，就连睡觉都把钱包紧紧地抱在怀里，而且非常警醒，让陈辉迟迟不能得手。
6月12日，一个债主对陈辉下了最后通牒，声称他3天内不还钱，就住到他父母家去。陈辉担心自己父母被气死，无奈之下，终于和汪如海摊牌：“老弟，房子的租金都是我付的钱，自从你来之后，花销大了不少。我现在手里的钱快花光了，你看能不能取点钱，借我用用？”
汪如海一听这话，恍然大悟：“你既然没钱，还要我过来合伙投什么资？你是想让我一个人出资给你赚钱？你也不想想，这些钱可是我用一条腿换来的，连家人我都舍不得分，甚至连见都不敢见他们，我怎么可能把这些钱拿给你？”
汪如海决绝的话，让陈辉立时变了脸。想想自己白养了汪如海这么长时间，还花钱雇人、租门面演戏，他却见死不救，陈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到厨房拿来菜刀，一个箭步窜上去，拽住汪如海衣领威胁道：“你借不借？不借，我就宰了你！”汪如海没想到陈辉会突然翻脸，看见他手里提着刀，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地说：“那是我的活命钱，给了你，我今后怎么办？”“我不管，我现在就要你交出银行卡和密码！”见陈辉面目狰狞，汪如海赶紧说好话：“你放下刀，密码在我的小本子里，我去给你拿卡找密码。”
见汪如海答应了，陈辉握刀的手放了下来。就在这时，汪如海突然抬手夺刀。陈辉见状，举刀用力地向他头上和颈上砍去，很快，汪如海倒在了血泊中……
见汪如海没了气息，陈辉十分后怕。他坐在地上冷静了一会儿，找来一块塑料布，将尸体裹好，再用细绳捆紧拖到楼顶，埋在了花坛的土里。汪如海死后，陈辉翻遍他的全身，也没有找到汪如海说的那个记着银行卡密码的小本子。第二天上午，陈辉拿着银行卡去自助取款机取款，因为连续三次输入密码错误，银行卡被锁。
为了掩人耳目，汪如海死后，陈辉又找房东交了半年房租。为了伪造他仍然在此居住的假象，陈辉隔几天就回到出租屋里，或在夜间把电灯开一晚，或在白天把自来水开一天。
12月5日，陈辉又偷偷回来打开水龙头，本想第二天回来关的。巧的是，物业工作人员在小区内检查水电表时发现，陈辉租住的房子水表一直在不停转动。物业人员找到房东，让她检查一下自家的水表是不是坏了。
房东将房门打开后发现，厨房的水龙头是开着的，而卧室的地上有一大片已经干了的黑褐色血迹，立即拨打110报警。
接警后，民警立即赶到现场。经法医鉴定，卧室地上的血迹为人血，民警很快在屋顶天台花坛里发现了汪如海的尸体，将陈辉锁定为犯罪嫌疑人。根据陈辉所签租房协议上的身份证号码，查到他的户籍地是四川省彭州市新兴镇。随后，民警立即赶往陈辉的老家，抓捕了陈辉。陈辉对自己犯罪的事实供认不讳。
民警随即赶到汪如海家中。汪如海的父亲汪兴告诉民警，汪如海与家人失去联系已经半年多了。汪如春随警方赶到资阳，通过遗体辨认及DNA鉴定，最终确认死者就是汪如海。
案子告破后，汪如海的父母及哥哥弟弟都悲痛不已。一笔赔偿金，让汪如海躲避亲人玩失踪，使自己置身于潜藏的危险之中，最终丢了性命。其中展现的复杂人性，让人深思。
2016年5月16日，资阳市公安局雁江分局补充侦查完毕，已将该案报送资阳市检察院走起诉程序。
专家点评
谢际春北京布谷鸟心理咨询中心在中国几十年的城镇化浪潮中，出现了无数个汪如海—农村家庭因为贫困不得不在几个孩子中选择一个举家供养念书；或像樊胜美一样自己争气，念书超过哥哥而脱离农村来到大城市。
无论哪种情况，带来的心理副产品是：被供养念书的和收入超过留在家乡的兄弟姐妹的子女，产生了强烈的报恩责任感和内疚感；而被“牺牲”掉的兄弟姐妹会委屈、嫉妒，并为他们的奉献理所当然地要求回报和偿还；父母则在子女间“劫富济贫”。
虽然心情可以理解，但汪如海选择和父母断绝关系玩失踪的做法并不明智。其实可以这样做：1.有小不满时就开始表达。压抑累积的不满和愤怒会火山爆发，做出决绝的举动；2.了解自己能承受的底线，学会拒绝。当自己不再是愉悦地感恩付出，而是有委屈、不公平的感受出现时，说明已接近底线；3.当家人习惯“索要—付出”的互动模式，一旦你停止或减少付出，势必会引发对方的失望、不满和怨言，比如指责你忘恩负义，对此要有足够的心理预期和准备，坚持自我保护，坦然面对和接受可能出现的关系疏远等。所以，如果汪如海鼓起勇气告诉父亲他的伤心和不满，坚持不分配赔偿款的权利和坚定自己的工作抉择的话，悲剧原本可以避免。
付洋 E:[email protected] T:010 5102 6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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