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资本市场

墨有鱼最早进入现货电子交易市场时，身份是“经纪人”，也可以理解成业务员。

他自认不笨，但上学时吊儿郎当。高中时老师看他升学无望，劝他直接去念职业技术学校，高考再回来走个形式，拿张毕业证。结果他没念好职业技术学校，也没回去拿高中毕业证。

这位四川小伙儿跑到浙江义乌去打工。他找到一个饰品加工厂，做戒指、项链、手环的电焊初步镶嵌工作。“那边天亮得比较早，早晨6点多就开始上班，忙的时候晚上要加班到10点左右。”墨有鱼告诉我。那时候，他一个月可以挣到2300～2500元。

“人多，好玩。但时间长了就腻味了。”墨有鱼说。他辞掉工作，跑回成都。

后来我问墨有鱼的妻子阮阮，才知道他这段打工并不“单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阮阮也在义乌。阮阮当时在义乌国际商贸城做外卖，卖紫菜包饭。“蔬菜的8元一份，肉松、牛肉、金枪鱼的10元一份。”她记得所有品种的价格。她还做辣炒年糕，也是8元一份。通常情况，阮阮一个月可以挣4000元，最多可以挣8000元。

2011年，墨有鱼回成都后，找到一家网游公司做业务，成天到处跑网吧，说服老板在网吧机器上安装他们的游戏。但最终因为市场没有铺开，网游公司没能继续下去。

虽然算不上一次成功的工作经历，但墨有鱼已经感受到了跟在工厂上班完全不同的状态。他再也不想进工厂做流水线工作了。他到处找招聘信息，发现自己够得着且待遇也不错的，就只有投资公司的经纪业务。

投资公司对业务员要求没那么高。只要求人够机灵，表达清楚，重要的是听话，肯跑。当时墨有鱼对现货、投资、交易，全无了解。但网游公司的工作经历让他对网络有了亲近感和熟悉度。他开始在网上搜索研究投资公司的业务情况和信息。

“我发现一家私募总是推荐股票，他们自己坐庄，推一些小盘股，以此来吸引资金。”墨有鱼说。他学着将私募的信息搬运过来，以自己的名义在网上发布。

有些时候，你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成了一件事。墨有鱼不曾想到，自己在投资公司的第一个客户就这么来了。一位青岛网友加了墨有鱼的QQ，但他几乎听不懂客户在说什么，只好求助经理。

“不好意思，我有点忙，你先跟我助理聊聊吧。”经理让墨有鱼跟客户交代。

“助理”，其实就是墨有鱼的主管经理。

就这样，作为经纪人的墨有鱼在投资公司一个客户没拉到，就已经有“助理”了。“助理”告诉墨有鱼，要表现得自己很忙，“尽量少跟客户说话，尽量冷落他”。

就这样，墨有鱼的第一个客户到手，入金30万元进行交易。这一个月，墨有鱼拿到了1万多元的工资—如果没有业务提成，底薪为1800元。

现货电子交易市场的佣金（手续费）比证券市场和期货市场高。以白银为例，当时做现货电子交易，很多平台做白银的综合成本（双向）占交易保证金的10%～20%，也可能会更多。“后来随着融资平台增多，手续费有所下降。”墨有鱼说。

目前墨有鱼就职的平台，白银的交易成本为保证金的20%左右。很多初次进入市场的投资者还没有摸清规则就开始满仓操作，频繁交易。这意味着平台和业务员可观的佣金收入——墨有鱼当时能从佣金里面提成10%。

天天忽悠客户

很做现货电子交易的投资者喜欢选择杠杆高、波动大的品种。这意味着钱挣得快，但亏也亏得快。据墨有鱼透露，在大多数现货电子交易平台，黄金、白银、原油、铜等都是比较受欢迎的品种。

墨有鱼抓到第一个客户是2013年年初，拿到提成没几天，客户就“死掉”了。他依然记得，他的“助理”一直给客户打气：“放心了，给我拿着，没有问题的。”结果原油价格一而再再而三地下跌。“助理”鼓励客户：“都这样了，肯定涨上去，有钱还可以加仓。”

“这个客户后来都交给我的‘助理’了？”

“我也给不了什么投资建议，就看着经理一天天在忽悠客户‘拿着观望’。”

“他们其实不关心客户的投资盈亏，是吧？”

“他们都是做销售出身，只会忽悠人。反正他们拿佣金提成，风险由客户承担。”

“当时你是什么心态？”“很难受，很愧疚。也开始不相信那些‘老师’。”

墨有鱼这位客户是一位建筑工程师，现在依然在现货交易，但是不再听‘老师’的意见。“资金量不大，挣点小钱。”墨有鱼说。他们依然保持断断续续的联系，偶有交流。

今年8月下旬的一个上午，我发短信给这位青岛的现货投资者，希望听到他现货投资的故事，他表示不愿透露。

随后我电话采访了成都的原油现货投资者兰先生。兰先生算得上墨有鱼第一个客户的半个同行，他做建筑工程。通话过程中，电话那头机器轰鸣。

兰先生2014年8月开始做原油现货投资。刚入场时，因为不懂技巧，满仓操作，没几天就爆仓了。“爆仓后老师才说可以止损，开始操作的时候老师还没讲到那里。”兰先生说。他做前海油，33倍的杠杆，50吨一手的买卖成本12个点（600元）。

兰先生进场时原油指数80多美元一桶，2015年9月7日，开盘价是45.82美元/桶。每次快失去信心的时候，“老师”就说触底了，可以抄底了。我浏览了在一家投资公司的网站，原油投资的推广文案是：2015全球最佳暴利投机品种。

时间久了，兰先生也开始学着自己分析行情。顶着身后的机器轰鸣，兰先生在电话那头说：“现在石油产能一直不减，都是利空消息。我的判断35～37美元/桶的样子会是低点，到那儿就算触底了，不会再低了。”

兰先生选择的是广西的平台。“说是深交所（深圳石油化工交易所），但办公地点又在广西，搞不清楚。我还是想明年找一家成都的平台做，毕竟近一点，要不然出了问题都不知道上哪里找去。”兰先生说。

“做原油一年多，你的投资收益怎么样？”

“我现在没怎么做，没亏。”

“之前呢？”

“之前……

之前我交了点金融投资学费嘛。”

“交了多少学费？”

“几十万元吧。”

我追问兰先生，到底是几十万元，他就不肯透露了。兰先生跟我谈到他接触的现货投资情况。依然是一个老师指导大家做交易，“不超过30个人”，但投资者之间没什么交流。通常老师指一下大方向，技术面的分析他会亲力亲为。

兰先生说不打算再做股票，“股票每天要看盘，浪费时间。原油只需要晚上看看就行。”

原油从80多美元/桶做到40多美元/桶左右，兰先生同样在等机会，等一个反弹的趋势，“做一波行情就走”。

最后，兰先生说：“好想来个局部战争，把油价打起来一点。”

菜鸟就是菜鸟

拿下第一个客户后，墨有鱼的“经理”对他说：“有这样一个客户，你一个月就挣1万元！再来一个，你一个月就挣2万元！你的客户会越来越多！”

但墨有鱼似乎一直没有从第一个客户的爆仓中走出来。他的前同事小龙告诉我，客户把资金转入平台账户时满心期望，让墨有鱼感同身受，因此他们的期望迅速破灭时，他也很难接受。

入行之后，墨有鱼还听过一些更为负面的传闻。他听说有些平台，投资者的资金从头到尾都没有到达交易所，“赚点小钱可以，赚了大钱就是系统出问题，账户出问题，各种各样的问题”。刚开始客户少量资金，或是轻仓操作，可以偶有盈利，一旦更多的钱进来，或开始重仓操作，等待就是爆仓。“他们就是庄家，所以你的机会是非常有限的。”墨有鱼说。

对现货电子交易稍有了解的投资者，对这个行业的乱象应该多少都听过一些。

政府也曾多次出台监管措施，规范现货电子交易市场。比如《国务院关于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切实防范金融风险的决定》（2011年）、《关于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的实施意见》（2012年）和《关于开展各类交易场所现场检查的通知》（2014年）。

“仅从投资模式来讲，现货电子交易是可取的，市场需求也是客观存在的。只是投资者需要对高杠杆有更好的理解和驾驭。”墨有鱼说，“行业快速发展中，出现一些投机取巧难以避免，投资者需要谨慎选择。”

开完第一个投资客户后，墨有鱼的客户和收入都没有像“助理”说的那样越来越多。他却把大量时间都拿来看新闻，看行情，画K线图，学着公司的老师如何做分析。“助理”也没有信心再把他拉回经纪业务的轨道。

“最后摊牌，辞职。结果经理告诉我，你明天就不用来了。”墨有鱼说，辞职顺利得超乎想象，不过经理要求他不能再联系之前的客户，“连QQ账号都上交了”。

墨有鱼开始自己做交易。做外汇，采用400倍的杠杆。但他并没有投入很大的本金，每次只投入一两万元。

他开始在网上看那些传奇操盘手的故事。他被理查德-丹尼斯的故事深深吸引，梦想成为他那样出色的交易员。

丹尼斯是美国期货市场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海龟交易法则”的鼻祖。他以400美元（1600美元，花1200美元购买交易席位）起家，做到2亿多美元，管理资金数十亿美元。丹尼斯认为：成功的交易者是可以通过训练与学习造就，这无关乎聪明才智，全在于交易者的方法、原则。这个观点让墨有鱼颇为激奋，他就是要通过学习，成为出色的交易员。

但菜鸟就是菜鸟，墨有鱼总是想钱扔进去，很快挣很多钱；判断错误，就期待逆势买入，反转，挣一大笔。

“公司辞职出来做投资，你亏了多少钱？”

“很庆幸，我当时没多少钱，也就之前上班挣的钱。”

“中间有没有过哪怕昙花一现的上佳表现？”

“有过，本金1万元，最多翻过23倍。但每次结果都一样，最后都爆仓了。”

“你不止盈吗？”

“23倍止什么盈嘛！”

“那你的心理预期是多少？”

“什么时候翻到3000万元，我就不做了。”

“这目标是不是太宏大了？”

“跟翻300倍是一样的。能从1万元到5万元，就能从5万元到10万元。而且越往后难度越小啊。”

墨有鱼最后没冲到3000万元。他最终还是老老实实上班，做现在的现货分析师。

其实他的妻子阮阮并不赞成墨有鱼做交易。他每次都讲故事，讲道理。“这波行情很好，成功了我们就会大不一样。靠工资是没有指望的。”

故事讲多了，阮阮也不相信了。她每次都问墨有鱼：“你有没有100%的把握？”

墨有鱼不愿意认输，他知道自己技术不够好，但还是不错。长时间磨合下来，阮阮也默许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才刚刚开始，急什么？这么年轻就想过安稳的生活，未来的路还长着呢。”阮阮几乎能背下墨有鱼这些半带激励半带哄的措辞。

我微信采访她，因为不到一岁的女儿会来干扰，她用中性笔把回复整整齐齐地写在笔记本上，拍给我看。“我只能选择相信他。”阮阮写道。

“这段投资经历带给你什么？”我问墨有鱼。

“永远不要让自己爬不起来，留点本钱。不怕你本钱少，就怕你成功率不够高。另外就是，真做就要全身心投入，如果不痛不痒的，就不会长记性。如果你自己都不在乎，那风险意识会降低，那风险真的就要来了。”

墨有鱼说，他会通过小说寻求慰藉和指引。“小说中的主人公在面临生死抉择时，往往需要很强的逻辑思考能力，他们的处理方式，对做交易是有参考价值的。”

墨有鱼喜欢看修仙小说。他最喜欢“唐家三少”，看过他的所有作品之后，正在追看他的新作《天火大道》。

哪会这么容易

辗转回到现货投资行业，并做回真正的分析师，墨有鱼的解释是他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来养家。我猜他妻子听到这会有些感动。这个1990年出身的男人，开始把家庭的事情放在首位了。

墨有鱼顾不了那么多行业潜规则，但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分析，能给投资者带来切实的帮助。“最忙的时候一天，我就吃了一顿饭。”墨有鱼说。他睡觉的时候手机永远在床头，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行情。超负荷运转弄得他有些时候不太分得清现实和虚拟。

“他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这（工作）上面了。”在拍给我的笔记本上，阮阮写道。

因为投资者的来来往往，墨有鱼总是能接受到来自新鲜投资者情感强烈的尊重和友善。“刚开始都是一口一个‘老师’、‘您’、‘谢谢’。大家纷纷表示要请我吃饭，请我出去玩，很客气。”墨有鱼说。

时间推移，伴随着佣金压力基础上的亏损，或是墨有鱼在行情判断上的失误，这些尊重和客气会慢慢淡化。

赶上预测失误，墨有鱼会特别忙。大家都等着“老师”告诉他们怎么做。询问、质疑、指责，交流群会炸锅一样热闹起来，有的人还会没完没了地打他电话。

信任感的消弭，让墨有鱼最为尴尬和失落。

做“老师”阶段，墨有鱼印象最深刻的一位投资者是四川南充的冯女士。冯女士酷爱收藏，一开始他们合作很愉快。投资之余，大家会有一些闲聊，工作、生活、兴趣爱好。冯女士还给墨有鱼寄来一套收藏版的人民币。

突然有一天，冯女士很正式地跟墨有鱼“聊”起来。

“你告诉我，做这个，钱最终是不是都会亏回去？”

“赚钱的人肯定是有的，但跟所有投资一样，亏钱的永远是大多数投资者。”

“我把你当做朋友，我就想你说句实话。我感觉你在忽悠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之后，冯女士从QQ好友中删除了墨有鱼。

本栏目编辑：朱亭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