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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忘的那些战略对话”

作者:□ 本刊记者 郑心仪 凌云

□ 本刊记者 郑心仪 凌云


人物简介
2016年4月6日,戴秉国在北京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 摄)

戴秉国常笑。见面、告别、采访时谈到趣事,他都不吝惜自己的笑容。笑意从嘴角爬上眼角,顿时让人多了几分亲切感,少了许多紧张和客套。《环球人物》记者提问时,他听得认真,回答时字斟句酌,同时也很坦率。

这一直是戴秉国的交谈风格:创造良好的氛围,真诚地与对方交流。自2003年至2013年,他率中方工作团队同美、俄、日、印、法、英等大国及欧盟等组织进行战略对话,触及诸多敏感问题。这10年的一些经历,被记录在他的新书《战略对话——戴秉国回忆录》中。

戴秉国告诉《环球人物》记者:“这本书记录了我难忘的那些战略对话。通过这本书,我想告诉中外读者,当今世界和中国正发生巨大、深刻的变化,中国只要抓住这个难得的历史机遇,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就一定能实现民族复兴的伟大目标。而世界各国也应该放心、安心地同中国打交道,共同推动建设更加和平、安宁、公正、繁荣的世界。”

谈战略对话:“要把孩子的照片放在案头”

当初,中国为什么要启动战略对话?对《环球人物》记者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戴秉国自然很熟悉,但语调仍十分郑重。“冷战结束,特别是新世纪以来,中国的崛起引起世界各国特别是大国的关注。他们关注中国崛起意味着什么,关注怎样处理同中国的关系。如何积极影响外部世界特别是大国的‘世界观’‘中国观’,从源头上影响他们的对华政策,为中国发展创造良好的国际环境,成为我们的重大课题。在此背景下,中国领导人胸怀全局、审时度势,适时做出了同大国开展战略对话的重大决策,力求通过推心置腹的战略沟通和思想交流,探讨如何正确认识世界的变化和彼此的发展,构建新型国际关系。有了这个决策,才有了这十年的战略对话和沟通。”

这些对话,产生了许多重大成果,也留下了不少温情时刻。戴秉国给《环球人物》记者讲了个有趣的故事。2009年7月27日至28日,首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在华盛顿举行,他与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进行了5场会谈。在一次宴会中,他掏出自己刚满月的小孙女的照片给希拉里看。“我考虑到她是位母亲,一定对小孩子的事很在意。果然,她一看到照片就很动感情。我对她说,我们要把孩子的照片放在案头,时时提醒我们,为了给他们创造一个繁荣幸福的未来,让他们生活在和平的阳光下,我们有责任搞好中美关系。她很赞成,频频点头。”在闭幕式上,希拉里专门讲起这个事,很感慨:“我们都意识到,我们今天正在做的事情,其实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就在那次对话中,美方明确提出美中关系是最重要的双边关系。

“战略对话不是万能的,却必不可少。它增进了我们与对话方的战略互信,也推动了重大外交难点问题的解决。”戴秉国说,“中国能够赢得一个总体和平稳定的内外环境,发展自己,能够稳步推进中华民族复兴的伟业,我想这在某种程度上同战略对话的有效进行是分不开的。应该说,战略对话功不可没。”



(左图)2009年7月27日,在首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战略对话部分首次会谈结束后,戴秉国(左)与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共同会见记者。


(右图)2008年11月7日,第三轮中俄战略安全磋商时,戴秉国(左)与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在俄总统专机上交谈。


谈俄罗斯:“我这一代人是在中苏友好的大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戴秉国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他的外交生涯“从中苏关系开始,以中俄关系结束”。1959年,他被四川大学外语系俄罗斯语言文学专业录取,“记得那是第三志愿,稀里糊涂就填了”。大学时,他养成了阅读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的习惯,《四川日报》的文艺版和国际版也每期都看。毕业后,他在学校推荐下考上外交学院研究生班,自此踏上外交道路。

在戴秉国的外交生涯中,很长时间从事的是对苏联的外交工作。他回忆:“我这一代人是在中苏友好的大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小学时,学校常组织学生宣传中苏友好,大家都向往苏联人民“有酒、有肉、有电灯电话、有拖拉机”的好日子。但到他读大学时,中苏关系已有变化,“外语系本来是由苏联专家授课的,但当我们进学校时,苏联专家都离开了”。1966年,他正式进入外交部苏联东欧司工作,更感受到了中苏关系的阴晴冷暖。这个司是外交部最早建立的一个司,他从科员做到司长,其间大多处于中苏关系冰冻期,俄语干部不得不坐“冷板凳”。但恰恰在这一时期,他和同事们得以静下心来,编纂中苏关系档案资料。这套资料上呈中央领导同志参阅,对戴秉国后来的对俄外交工作也提供很多启示。至今,他还留存着一份苏联处同事们手抄的中苏关系大事记。

《环球人物》记者问:“您怎么看当今的俄罗斯和中俄关系?”戴秉国强调:“俄罗斯是很重要的国家,仍是世界几大力量之一,世界许多事情的解决都要靠中美俄这三大力量。它也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完全独立自主决定内外政策的大国之一,有着巨大战略承受力。当前它面临一些暂时困难,但发展潜力巨大,前景光明。”

2013年3月16日,戴秉国退休。3月22日,习近平主席首访俄罗斯,他去机场送行。回顾中俄关系,戴秉国说:“中国现在同俄罗斯的关系很好,叫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我们要同俄方一起,把已经很好的中俄关系推向更高的发展水平,好上加好。”话锋一转,他说:“当然,我们也要同美方一道继续致力于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西方有人说,中俄是谋求联合对抗美国,这不是我们的政策。中方也乐见俄美改善和发展关系。最近我跟基辛格讲,如果中美、中俄、美俄关系都好,世界上的事就会好办一点。他也是这个想法。”

谈中美关系:“中国可能是美国最管用的合作伙伴”

戴秉国对中美关系用了“最重要、最复杂、对世界牵动和影响最大、最需要下功夫去处理”来形容。

2003年3月,戴秉国从中联部调回外交部担任党委书记兼副部长。当时,台湾地区即将举行领导人选举,陈水扁为拉抬选情,提出要在选举同时举行“公投”。戴秉国作为中国政府特使出访美、德、法、日、俄五国,说明台海形势的严重性,美国是第一站。出发前夕,他独自坐在外交部办公室里琢磨“去后该怎么谈”。“我想啊,事物是发展着的,现有的几句老套话只是些原则性的东西,如果落实到具体会谈上,哪怕提出两三句紧跟形势发展的新词,那么对话效果就会大不一样。”他与美国政要、知名学者等举行了11场会谈,首次提出了“阻断‘台独’的道路”。他解释:“这句话总体上与中央的方针政策是一致的,能促使美国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把这个问题作为双方讨论的焦点明确下来。”结束访问后,美国国务卿鲍威尔、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赖斯等都做了积极的公开表态。


1972年,在苏联工作期间,戴秉国在莫斯科红场留影。

谈世界未来:“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今天的世界还有出现新冷战的可能吗?当《环球人物》记者提出这个问题, 戴秉国说:“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我想,要把世界拉回冷战时代,也没那么容易。”他说,不可否认,尽管冷战已经结束20多年,但结盟对抗、零和博弈等冷战思维并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有的人身子进入了21世纪,但脑袋还在20世纪。世界上一切爱好和平的人们,一切负责任的政治家都应当警惕和抵制试图重新挑起冷战的言行。”他告诉记者,“当今世界各国相互联系、相互依存、利益交融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各国唯有同舟共济而不是同舟共‘挤’,同舟共渡而不是同舟共‘斗’,才有出路。”

对世界形势和世界未来走向,戴秉国说:“由于种种原因,当今世界仍不太平,有一些小的战争,大国竞争也很激烈,但世界在进步,要和平、求合作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比如:70年没打世界大战了,现在还看不到谁准备挑起新的大战;一大批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大国快速发展、崛起;伊朗核问题通过和平对话得到解决,开辟了用和平方式解决类似问题的先河;国际治理体系和秩序也逐渐得到改进和完善,出现了APEC、亚投行等新事物。”

作为长期从事外交工作的资深外交官,戴秉国对“韬光养晦、有所作为”的外交战略有着深刻理解。他告诉《环球人物》记者:“‘韬光养晦、有所作为’是邓小平同志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讲的。苏联垮台后,许多外国朋友希望我们扛起旗来。邓小平同志很清醒,说不能当这个头。他曾经讲,要‘硬着头皮把经济搞上去’。不把发展搞上去,怎么站得住脚啊?!”

有人把“韬光养晦”说成阴谋诡计,也有人说中国放弃了“韬光养晦”,戴秉国都不赞同。“‘韬光养晦’是光明正大的,本质是集中力量办好自己的事情,走和平发展道路,这是几十年来一以贯之的。我们坚持和平发展,坚持不结盟、不扩张、不称霸,坚持相互尊重、合作共赢,坚持搞好发展这个第一要务,这些都是‘韬光养晦’思想的体现。习近平主席一直讲,我们不称霸,不是国强必霸。我想,这些精神,我们会长期坚持下去。”

至于“有所作为”,戴秉国说,中国外交一直都在践行这个思想。“中国为亚洲和世界做了很多好事、善事,比如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连续多年第一、推动建立亚投行、提出‘一带一路’倡议等。我们也始终没有忘记第三世界的穷哥们儿,希望大家都逐渐过上好日子。习近平主席说了,我们要扩大朋友圈。光我们好不行,大家都好,世界才平安。随着中国的进一步发展,将会对全人类作出更多更大的贡献。”

采访临近尾声时,戴秉国寄语外交工作者:“我们的外交人员要热爱外交事业,忠于国家,甘于奉献;要正确认识自己的国家和世界;要有责任心,努力学习和掌握同外部世界进行战略沟通的艺术。我相信中国外交的未来会更加精彩。”


戴秉国的新书《战略对话——戴秉国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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