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界上的人一定要划分为两个阵营,得到过爱与从没有得到过爱的人可以自动排队,各自玩耍。世事无常,没有人保证你今天幸福了,明天就可以继续拥有,然而我们依然要努力地去爱一场,克服困难与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因为对于那些拥有过健康而又接近圆满的感情生活的人来说,曾经拥有过的幸福,在这幸福失去之后,会成为他们的底气。不慌慌张张寻找寄托,不匆匆忙忙地将自己交付,他们带着已然经历过的淡定,超越两性关系,在更为博大的世界中找寻人生的乐趣。
明末清初
商景兰
她经历了那么一场完美的爱情,爱情又如何再能够激发她的创作热情?但凡我们关注的,其实都是我们没有得到的。
商景兰16岁嫁给祁彪佳。商、祁两家的联姻,可谓名门望族之间的强强联手。而商景兰与祁彪佳这一对少年男女,不仅人长得清丽俊秀,才学也不相上下,少女爱读书,少年家偏偏拥有江南三大藏书楼之一的澹生堂;少年喜词赋,而少女恰恰是个天赋异禀的女诗人,金童玉女、伉俪情深,不知几百年修来的福分,一时传为佳话。
明末清初飘摇的时局,让商景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她屡次规劝丈夫辞职还乡,归隐田园,祁彪佳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厦将倾时,男人选择了沉塘自尽,以身殉国,生活美满只差烦恼的商景兰一夜之间变成寡妇,此时,她42岁。
面对丈夫的选择,哀怨与不舍都不能表露得过于直白,商景兰一方面大义凛然地赞美丈夫“公自成千古,吾尤恋一生”,另一边,又忍不住叽叽咕咕儿女情长:“岂知共结烟霞志,总付千秋别鹤情。”
无论如何,过去已经成风。商景兰有资格将自己的后半生过得很惨,甚至上演抑郁殉情的戏码,因为她失去的是多少女人想要而得不到的幸福。然而幸福这东西,是有治愈功能的,即使失去,药效尚存,往往越是得到过幸福的人,越具备幸福的能力,他们品尝了幸福的美好,绝不会像那些惯尝了痛苦的人一样,既痛恨它,又迷恋它,最终形成一种习惯性的自虐,仿佛只有很惨的人生,才配得上自己。
幸福当然会被当成旗帜,而悲惨有时候也会容易被当作一种荣耀,活在他人同情中的人,都是用悲惨来装扮自己。
商景兰不是那样的女人。她很快从悲痛中满血复活,将精力投入更广博的创造与审美活动中。此时,她的两个儿子已经娶妻,三个女儿待字闺中,在商景兰的带领下,家中女眷开始了有计划的文学创作活动。芍药开花,葡萄结果,清朗月圆,夏日蝉鸣,生机勃勃的自然界是她们欣赏与创作的主体。这个自发组织类似于今日的诗歌社、读书会,大家共同创作,共同品评,共同提高,文学艺术所带来的审美方面的提升,使这一家人,虽然缺失了男主人,却活得既充实又热闹。
与许多女诗人将着眼点放置于儿女情长不同,商景兰不关心人类,只关心花鸟虫鱼,四季流转。想想也是,她经历了那么一场完美的爱情,爱情又如何再能够激发她的创作热情?但凡我们关注的,其实都是我们没有得到的。
商景兰的家庭诗社吸引了很多男文人前来斗诗交流,更重要的是,它让女诗人不再心灵孤单。嘉兴负诗名数十年的黄媛介等闺秀才女纷纷慕名造访,作终于找到组织的欣喜若狂状。商景兰72岁高龄的时候,还为早夭的女作家张槎云的诗文集《琴楼遗稿》作序,哀叹才女早夭,倒不如做一个庸庸碌碌的长命女人。
民国以前的女文人,能把自己活出时代使命感的,商景兰是为数不多的一位。尽管丈夫去世后,她又承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然而终究有着前半生的幸福打底,使她始终保持了明朗的视野。她写石榴花:“榴花如日照帘栊,小小枝头一派红。佳人刺绣罗裙上,添得幽香斗晚风。”
我们如何才能热爱生活,首先要曾经深深地被爱。
香港
钟楚红
对于爱的追逐始于好奇,如果你得到过最好的,好奇心就会降到零。
商景兰穿越到钟楚红,虽然没有吏部尚书的家世,与香港娱乐圈众多出身于离异家庭的演员相比,她也算难得地成长于和睦家庭。父母开一家女装店,维一家六口生计。19岁的时候,母亲安排她参选香港小姐,因为不会穿高跟鞋导致现场失误,获选第四名,从此步入影视圈。
上世纪80年代,正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钟楚红一炮而红,片约不断,十年内拍了五六十部电影,她的搭档是周润发、张国荣、刘德华、张曼玉等如今香港影坛不可超越的大咖。她曾经回忆那时时光,她坐在面向浅水湾的咖啡座里,张国荣与陈百强一个着紫一个穿红,走来向她打招呼,她看着他们,暗暗惊叹世间有眉目如此俊朗的少年。
而今,少年们去了天堂,与她的伴侣朱家鼎为伴。
钟楚红真正呆在娱乐圈的时间不过11年,她出道的第四年,结识广告才子朱家鼎。他们顺利相识,相恋,相知,顺利结婚,结婚时即签订了不育协议,一切完美得像“秋天的童话”。婚后,她安心煮饭种花,再没拍过电影,只是她退出了娱乐圈,娱乐圈却从未忘记她,她不时被记者拍到与友喝茶、上街买菜等照片,依然被冠以女神之名。
幸福时光一晃而过,没有大多数明星婚姻中的狗血剧情,平静如同午后花园的生活,却因为朱家鼎的离世,戛然而止。彼时,他在巴厘岛为她建造的梦想花园尚未完工,如今也再不会完工。
每个人都觉得她会崩溃,她却在完成丈夫的追思弥撒后,微笑面对媒体:我答应了他,会好好地活下去,要他放心。
与前半生走得很顺,后半生陷入离乱的商景兰一样,钟楚红的人生因为有了曾经的幸福打底,尽管故人已去,她却活得更加用心。
她最大的幸运在于,不必像许多女明星一样,年过四十,还在一段又一段的爱情中颠沛流离。对于爱的追逐始于好奇,如果你得到过最好的,好奇心就会降到零。“朱家鼎已经给了我全部”,“他是我一生唯一的最爱”,面对捕风捉影的绯闻,她永远态度坚决。美好的爱情开阔了她的视野,在一起的16年,他带她游走欧洲偏僻的乡村,带她骑单车,教她用照相机捉捕自然界惊心动魄的美,他教她爱上了生活。
“我身边有太多爱,周围的人都给我爱,我不需要恋爱。对动物、对大自然,还有我的花花草草,我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去爱,我不需要依赖一段爱来令自己开心。”
文学艺术领域的创造与审美,同样可以给女人带来相类于爱情婚姻的安全感与归属感。商景兰丧夫后,组织女团诗社,寄情山水,歌咏自然,同样热爱自由的钟楚红,丧夫之后人们才发现,原来她是一个水平不错的女摄影师。
2014年9月,钟楚红举办了个人摄影展,着眼点是她出生、成长的这个城市:香港。
一个人,能够一辈子呆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在如今这个多变的世界里,也是一种不易为人察觉的幸福。钟楚红为自己的摄影展写了一段话,最后的一句是这样:“然而,香港必定是我的终点。因为此处有我的家人、工作,还有与我长久建立了深厚感情的人和事。这一切只有‘爱’,可解释我对这里生于斯长于斯的联系。”
偶尔,她会接拍广告,赚点快钱,过把镜头瘾,有人赞美她是永远的女神,也有人吐槽她眼角的鱼尾纹。一个55岁的女人,人生的乐趣理所当然不在如何让自己的外貌更加年轻,除非她的人生并未完满,还有着嫁给70岁富商的企图心。
婚姻给了她一种幸福,丧偶又让她的生活有了另外一种可能性。每一种改变,哪怕看上去是坠入深渊,只要你有能力去爱,都不会太差。人是为爱而生的,只有爱可以永恒,在浩瀚的爱之海中,男女之情只是一朵浪花而已。不禁想到另外一个女人,李银河。同样是得到了那么好的爱,王小波写给她的情书,让无数女读者痛心疾首,感叹她竟然没有将自己的后半生放置于这片巨大的爱情阴影中。能够留下阴影的爱不值一提,最好的爱,无论失去还是得到,都不会留有阴影,因为它教会你珍惜自己而不是糟蹋自己。
曾经拥有一段美好的感情,即使失去,你依然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与其徒然地想要再去找一段相似或者更好的感情,不如带着已经得到的安心,找寻生活中未曾经历过的美好。人生苦短,何必去走已经走过一遍的路。
广告奇才朱家鼎最著名的文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似乎是给太太钟楚红的人生指导。
从商景兰到钟楚红,她们的故事告诉我们,美好尚且不值得留恋,何况那些不够美好的人与事。当然,这一切一切的前提是,她们在婚姻中得到许多爱的同时,也得到了物质生活的保障,或者一个男人若真爱一个女人,一定会在物质生活上努力地不让她担忧。为柴米油盐发愁,是人生最大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