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人的新“战场”
电影导演韩三平（左二）在《无证之罪》现场指导拍摄国产电影《命运速递》中有这样一个细节：一名电影导演手持雪茄，面对前来试戏的女演员侃侃而谈：“拍电影，当然和拍电视剧不一样了。”很快，这名导演就成为片中被调侃的对象，在男主角一番“惩恶扬善”的戏弄之后狼狈地退出了舞台。
影片中的这个场景虽不乏戏谑成分，却也从侧面反映出电影在整个影视产业链条中的独特地位。
近年来，随着网络视频市场的快速发展，一度在影视行业中流行的所谓“鄙视链条”（即“电影高于电视剧、电视剧高于网络剧”的观点）已渐渐被打破。
韩三平、黄建新、张艺谋、陈凯歌、周星驰、陈可辛、唐季礼、管虎、陈国富、徐静蕾、陆川等在影坛深耕多年的导演陆续入局网络剧，让电影导演“触网”似成影视行业的新风向。而这，也是网络剧“出圈”的一个侧影。
电影导演为什么选择拍摄网络剧？他们又能为网络剧市场带来哪些新变？
“货架”多了，创作空间大了
“在塑造人物命运、表现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方面，网络剧有比电影更强的地方，所以刚从中影的岗位上退下来时，我天天看网络剧，感觉就像回到中学时代读长篇小说的时候，不看完就放不下。”电影导演韩三平曾如此评价网络剧的特点。
2017年，韩三平选择以监制身份参与到网络剧《无证之罪》的创作中，成为较早入局网络剧的电影导演之一。与他作出相同选择的还有电影导演陈国富——他担任了网络剧《河神》的监制。
爱奇艺副总裁、自制剧开发中心总经理戴莹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电影导演之所以加入网络剧拍摄的阵营，是因为看到了网络剧发展的潜力：“网络市场增速惊人，将给创作者更大的空间。”
电影导演黄建新曾向媒体表示，“电影是中短篇小说，网络剧和传统电视剧相当于长篇小说，但网络剧因为单元设置的不同，又更接近于章回体小说，每集可以成为相对独立的单元，并且有多季设置，这个结构和长度，比较符合现代人的观看心理和习惯。”
与电影相比，网络剧不受播出时长限制，在制作周期、内容制作、表现形式上都更为丰富灵活，也为创作者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发挥空间。
“从制作上看，网络剧对题材的要求相对要宽松一些，创作者的‘脑洞’和新奇的想法，都可以在作品中予以实践。”“触网”电影导演赵小溪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他执导的网络剧《颤抖吧，阿部！》，便尝试将科幻题材与古装剧类型相结合。
由徐静蕾担任监制的网络剧《同学两亿岁》，以及《天意》《端脑》等网络剧，也都融入了不同程度的科幻元素，这类探索在传统电视剧中并不常见。
除了科幻类型，悬疑、青春、涉案、玄幻等元素，也都在近几年网络剧的发展中得到了新的生发与融合。而网络剧近年来短剧化的倾向，也让其从操作上更容易被电影导演所驾驭。
“很多电影导演都说，现在长剧他们是真的拍不动，也不知道怎么拍。一部电影几十天就能拍摄完成，而一部几十集的剧要在四五个月内拍出来，对他们而言难以想象。”戴莹说，“倒是十几集甚至几集的短剧，既能让他们把人物、故事展现得更为丰满，又在体量上更好把握。”
另外，依托互联网的媒介属性，视频网站能够同时容纳大量网络剧作品，而不必受到排片安排的限制，这也是电影无法比拟的。
“近些年来，国产电影的创作水准一直在攀升，但影院‘货架’有限，每年能够上映的电影数量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竞争压力非常大；而网络剧‘货架’就要充足得多了。”《无证之罪》制片人齐康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视频网站的“秘密武器”
“从业二十多年，我深深体会到，稀缺资源的储备对一个公司来说太重要了，不能把锅烧开了再满世界去找米。”欢喜传媒董事会主席董平在媒体访问中提及的“稀缺资源”，便是指业内知名度较高的电影导演。
2018年5月，欢喜传媒宣布与电影导演张艺谋签约，在未来6年内，欢喜传媒将拥有对张艺谋执导的三部网络系列影视剧的独家投资权，并可将其中一部替换为电影项目。继徐峥、宁浩、王家卫、陈可辛、顾长卫、张一白之后，张艺谋也成为欢喜传媒的第七位导演股东。
同月，在2018中国网络剧发展高峰论坛现场，爱奇艺宣布签约多个网络剧项目，其中便包括黄建新、陈凯歌、于东、赵薇等多位电影人加盟的项目。事实上，2017年，爱奇艺已在网络剧领域与韩三平、陈可辛、周星驰、唐季礼等电影导演展开合作。
而优酷、腾讯视频等视频网站，也推出了由电影导演执导的网络剧作品。
为什么电影导演会成为视频网站争相合作的“稀缺资源”？
不断壮大的视频网站付费用户规模，意味着用户对视频网站的内容质量、产品体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企鹅影视天璇工作室总经理方芳曾表示：“我们邀请电影导演合作，并非看中其名气，主要还是基于作品本身，希望其能把大银幕制作经验及对题材的驾驭能力带到网络剧领域来，让网络剧的品质和观感更符合当下用户需求。”
电影导演大多在影视行业内浸润多年，他们手中的影视资源、制作经验，都成为视频网站借以提升网络剧质量的“秘密武器”。
“在拍摄上，电影导演对细节的把握、表演的控制、叙事的要求都更高一些，能够促进网络剧制作水准的提升。”赵小溪说。
戴莹表示，视频网站也会根据电影导演之前的创作经历，来为其选择最为适合的网络剧项目，以便将导演的制作经验二次发挥于网络剧的创作之中。
“例如，《四海鲸骑》这个网络剧项目难度很大，对特效、技术要求很高，我们买来IP以后，一直在想这个项目应该怎么改编。而黄建新是国内最早了解电影工业化流程的导演，曾经与国际先进的特效公司有过洽谈和交流，他本人也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由此才最终敲定了双方的合作。”戴莹说。
另外，电影导演还会将电影制作团队带进网络剧剧组，客观上也有助于网络剧行业制作水准的提升。“电影团队先进的制作方式和创作理念，为网络剧创作者树立了一个标杆，让大家去追赶、超越。”齐康说。
“金字招牌”也要克服“水土不服”
随着电影导演频频加盟网络剧制作，“电影感”成为不少网络剧发行方在宣传时使用的字眼，而网络剧是否具备“电影感”，也被部分业内人士视作评价网络剧质量的重要标准。
事实上，网络剧与电影分属不同类别，电影导演初入网络剧市场，要想交出令观众满意的作品，也需仔细揣摩网络剧的特点，避免“水土不服”。
目前，大多数电影导演的网络剧项目都还在筹备、拍摄阶段，而已播出的网络剧作品，虽不乏佳作，却也有失手的情况出现。
例如，管虎执导的网络剧《鬼吹灯之黄皮子坟》，虽然在画面处理上颇有电影质感，但故事节奏的拖沓，还是让这部剧成为其作品列表中口碑较差的一部。
而由陈正道执导的《结爱·千岁大人的初恋》，尽管播出效果尚佳，却也因坚持顺拍（按情节发展顺序拍摄）的拍摄方式而拉长了工期，错过了主演的档期，导致出现结局“烂尾”的负面评价。
在网络剧江湖中，电影导演的“金字招牌”并不是万能的。
“网络剧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从生产、传播到消费，整个过程都很不一样。当电影导演进入这样一个全新的领域，也需要不断积累经验和教训。”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李道新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据戴莹透露，“大部分与我们合作的电影导演，都很清楚‘电影’与‘剧’是不同的，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找我们交流拍摄网络剧的注意事项，比如说，网络剧不能有太长时间的人物、情节铺垫，前三分钟就要出现‘抓人’的桥段，每一集都要留下能够吸引人的悬念点，等等。”
与影院的封闭空间不同，观众观看网络剧不受场所限制，也容易受到其他视频产品的干扰。如何让观众在碎片化的时间安排中保持对一部网络剧的持续热情，也考验着电影人的功力。
“受移动屏的影响，网络剧的观看模式聚焦程度更强，对视听语言的要求非常高，因此即使是单一场景的戏，在叙事方式、角色设置甚至是‘服化道’上也要非常细致，观众会留意到所有的细节。”齐康说。
《无证之罪》常被看作具备“电影感”的代表性网络剧，在齐康看来，“电影感”并非是指网络剧一定要具备电影的诸多特点，而只是对制作品质较为直观的一种形容。
“提起‘电影感’，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剧集在色调、演员、制作等方面比较专业、用心，但具体什么是‘电影感’，其实也很难进行拆解，只是因为电影在整个影视产品的生态链中一直处在最高位置，才用‘电影感’来形容出色的制作水准和表现方式。”齐康说。
“影视人才一直都在流动”
电影人入局网络剧，除了直接执导，大部分导演都选择以监制的形式参与剧作的制作。在一些媒体报道中，电影导演的监制身份，被扣上了“挂名”的帽子，成为网络剧宣传的“噱头”。
事实上，对于网络剧而言，电影导演自身的制作经验、拍摄手段自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而他们对于行业生态的判断、对于影视资源的把握，也是网络剧拍摄中不可忽视的环节。
例如，在《无证之罪》中，韩三平作为该剧监制，不仅承担了现场指导的工作，还从整体上对这部剧的制作、剪辑以及调性上进行了把控。
“韩导从项目启动初期就全程参与，这部剧之所以能请到秦昊、姚橹等演员，韩导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拍摄现场，他也会与主创交流，探讨怎样才能让演员展现出角色的气质；而对后期拍摄完成后的多次报审和修改，韩导也提供了非常多的意见和帮助。”戴莹说。
在齐康看来，“成熟的电影导演对人、情、事都非常有见地，也非常有经验，他们的制作工艺、思辨能力和拍摄理念，能够给年轻的网络剧团队带来很大启发和提升。”
实际上，《无证之罪》《河神》等网络剧，都采用了“年轻导演+知名电影人监制”的拍摄模式。
“网络这个新兴媒体会刺激整个影视行业的发展，让人才不断涌现出来，并相互激励、扶持。年轻导演新颖的视听语言和拍摄技法，与成熟导演的经验相结合，能够共同促进行业制作水准的提升，有才华的人在任何一个领域都能收获掌声。”戴莹说。
经过网络剧拍摄的磨砺之后，一些年轻导演得到了执导电影的机会，也变相反哺了电影行业。
在齐康看来，“网络剧本身历史并不长，并没有所谓原生的网络剧创作群体，大部分网络剧人都是从电视剧、电影转型而来，从这个意义上讲，影视人才一直都在流动，影视作品的表达方式也一直都在流动，因此，从电影到网络剧、从网络剧到电影，都是有可能的。”
如韩三平所言：“未来十年，我觉得中国电影要和中国网络剧、电视剧捆绑起来，同步发展。”
《河神》拍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