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PORTRAIT = P玛丽·科斯 = K
P: 你在1987年的校园性侵研究中有什么样的发现?
K: 在那之前的研究数据大多是不准确的,因为数据来源是警方记录,而只有10%50%的人在遭受强奸后会选择报案。我们的样本包括6159名学生,平均年龄21岁,我们发现27.5%的女性受访对象、7.7%的男性受访对象在14岁后都曾经历过法律定义上的强奸或强奸未遂。这也就是说,4个女性中有1个有过上述经历。
与此同时,我们发现,你不可以直接去问受访对象:“你曾经历过强奸/性骚扰吗?”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认为或承认自己被强奸了。事实上,围绕强奸定义的迷思和其带给受害者的污名,使得一些女性在事发后几乎不会报告强奸,甚至不会察觉自己被强奸了。我们将这样的受害者称为“不被承认的强奸受害者”,意指在法律上被确认,却没有被本人在观念上承认的受害者。为了克服这个问题,我们刻意设计了自己的问卷,在不使用“强奸”这个词语的情况下向受访者提问。
P:这项研究的影响是什么?30年过去了,令人震惊的“1 in 4” 有好转吗?
K: “1 in 4”的数据在全国的大学里引起了人们对性侵的关注,推动了后来的人们使用更科学的方式来统计强奸案例,也向大众介绍了“约会强奸”和“熟人强奸”的概念。
相比较以前,今天警方收到的强奸指控数量没有太大变化,变化的是更多案件来自对认识的人的指控,而非陌生人。我们希望#Metoo可以改变点什么,但目前来看,执法层面上并未有什么改变。警方还是会问尖锐的问题,怀疑受害者,用那些强奸的刻板印象来思考。
P: 能否介绍一下“熟人强奸”?经历“熟人强奸”的受害者,处理方式会有什么不同吗?
K: “熟人强奸”,也就是我们所谓的“约会强奸”,或“隐藏强奸”。我做过的研究表明,84%的强奸受害者认识攻击她们的人,57%的强奸发生在约会当中,这部分人里,只有2%的人报告了强奸,很多人不认为自己是强奸的受害者。受害者中,42%的人再次与施暴者发生了关系。
受害者对此的处理没有什么不同,反而是他们被看待的方式有不同。“陌生人强奸”受害者通常会得到更多的支持,因为看起来,他们更“无辜”,没有做任何事来增加自己被强奸的风险。不幸的是,大部分强奸并非如此,而是涉及了认识彼此的人们。“熟人强奸”通常发生在人们社交、喝酒的场合,性交的行为也并没有那么暴力,因此受害者会得到更少的支持,对于说出自己的经历也不是那么的确信,他们常常会问自己,“那是强奸吗?”“是我自己导致的吗?”
P: 性侵害和性骚扰发生后,你发起的项目RESTORE从哪一方面帮助了受害者?
K: #Metoo运动是“公共意见的法庭”,它的作用在于揭露事实,找寻确认,给他人的发声提供支持。对被侵犯者而言,法律正义是一种帮助,而有些受害者希望从侵犯者处得到解释,那么我会推荐修复性正义(Restorative Justice,以下简称RJ),也就是RESTORE项目所使用的方法:安排受害者和侵犯者会面,这种方法尤其适合我们之前所说的“熟人强奸”。
RJ给受害者提供了一个可以在会面中得到自己所需要的正义的选择,帮助他们重建自我认知。美国的学生行为管理协会已经肯定了这个方式在校园不正当性行为救助当中的作用,参议院也在考虑相关的立法。
P: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安排这样的会面?会面的结果通常如何?这样的会面会成为又一场灾难吗?
K: 很多受害者非常希望这样一个与侵犯者的会面。这种会面的作用并非矛盾调节,而要以受害者的需求为中心,并且可以安全地被实施——只要可以实现制度化、法制化和人性化。欧洲、北美、大洋洲的数据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在RESTORE项目的调查中,2/3的受害者同意了RJ会议。90%的参与者在会面中得到了想要的结果,80%的人感到公正的实现。
P:在美国大学校园里,有哪些制度或规定,可以有效地预防性侵犯的发生?
K: 在预防性侵方面,学校有很多预防项目。许多大学要求新生必须参加一个预防性侵培训,这种培训有时是1-2小时的工作坊,有的更长,包括3-4个阶段,互动性也更强。有些学生被要求阅读线上的培训资料,并在线完成考试。
不幸的是,目前没有证据表明这些项目在预防性侵上是真正有效的。有一个项目显示出了积极的影响,是加拿大的 “旁观者干涉”项目,我们正试图在美国校园投放。“旁观者干涉”指的是,当你的朋友处在被性侵的危险中时,如何安全地干涉,使他/她脱离危险。这个项目包括4个阶段,包括性侵防范、健康的性快感、自我防卫等内容。
P: 除了你所研究的RJ,美国大学校园里还有什么可以有效帮助受害者的措施?
K: 美国的大学校园必须对性侵指控进行调查和回应,一些有效的措施包括,会有一个人陪着受害者走完整个流程,确保学校有在性侵方面接受过训练的专业咨询人士,在访谈中使用技巧以避免因询问导致的二次创伤。另外,“过渡措施”也非常重要。在调查进行期间,学校可以下达“远离指令”,要求被指控的侵犯者禁止联系受害者,对二者进行隔离,比如更换课堂;联系受害者的老师,给受害者更多的时间准备考试和论文,以免让性侵事件影响他们的分数。
P:能再谈谈公司在预防性侵犯方面做得怎么样吗?
K:大部分美国公司在这方面都没有建树。很多公司会有反对性侵犯和性骚扰的政策。有些公司会有些线上课程,谈论性骚扰的法律定义、案例,和如果性骚扰发生了该如何采取措施。但跟校园里的那些项目一样,大部分被证明是无效的。
或许这些项目一定程度上可以改变人们对于性侵和性骚扰的认知,但我们需要社会、文化和环境的改变,才能使人们去践行好的行为,不去实施性侵。一些大学和公司正在研究如何实现这些。比如,发表公开声明谴责性侵,制作相关海报,给学生创造开放、诚实的空间来讨论这些话题。一些大学也试图改变环境,比如酒吧是性侵的高发地,那么我们可以去训练大学周围的酒吧服务生,去区别调情和性侵,以便安全地干涉一些可能演变成为性侵的行为,也可以将酒吧的环境做些改变,把那些廉价的、易醉的酒去掉,在舞池周围派更多的人巡逻,去卫生间的走廊要保持一个良好的视野,这样工作人员可以看到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