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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小说改编传奇剧的叙事建构

作者:李磊
中国小说自唐代始见成熟,并以唐传奇为代表发展成为一种叙事性文学体例。传奇一词在现代汉语中从文学体例过渡到一种情节模式,指的是情节离奇或人物行为超越寻常的故事。网络小说在近现代通俗小说的发展中,延伸了市井小说的传奇叙事,更加侧重于有意识地创造想象世界,这也使网络小说改编而成的传奇剧与以真实人物为创作基础的传统电视传奇剧呈现出不同的美学风格。

一、古装传奇剧的类型化

传统的古装传奇剧多是以某个历史人物为原型,讲述主角一生充满想象力与奇异性的经历及成就,如《狄仁杰断案传奇》(1996)、《兵圣》(2008)、《北魏传奇(胡笳汉月)》(2009)、《李冰传奇》(2015)等。它将真实性与想象性结合为一体,将民间传说与现代演绎融合为戏剧性的连续剧或系列小故事。古装传奇剧之所以选择某个历史人物为原型,是因为传奇演绎的基本故事框架常常是观众所熟知的,只有这样,才能在故事底本与叙事前传的交待上省却周折,并且充分利用原有的传播效果。网络小说带来了同人文写作的兴起,我们可将传奇剧剧本看作是一种同人文,将曾经在网络上有着广泛阅读基础的人物进行改编。之前的故事再次演绎便具备了新的传奇性,并且成了一个新的电视剧类型定型显影。一方面,传奇剧保留了网络改编剧中的高幻想性;另一方面,传奇剧也突破了网络小说书写历史时在真实性与戏剧性之间左右摇摆中的束缚性。因此,常常涌现出在观众收视与官方评论中双重认可的作品,比如《琅琊榜》《楚乔传》。而这种双重认可也使其越发类型化,在逐渐定型后被作者和读者达成契约共识。

二、历史背景:架空与乱世

网络小说在处理古代题材时,借用小说的古风古韵来讲述更具想象性的情感故事,其传奇性体现为人物的多重身份与历史感的交织。特别是把“穿越”“耽美”“玛丽苏”等网文的爽点置入其中,形成了古风与网趣的结合,而往往不注重历史事实的设计与考证,作者可以不负责任地设计某个时空里的制度、风俗、行为。这种“架空”历史的方式提高了年轻写手们阅读历史、想象历史的兴趣,也增加了文学创作新途径,具有很强的游戏、娱乐特征。《琅琊榜》的时空背景设定为南梁大通年间,这与南北朝时期南朝萧姓梁国十分相近,兴兵南下的北魏、欲以结亲的燕国也与东晋十六国相同,但涉及到的南楚国是五代十国时期南方的割据政权;故事中谢玉的谢姓家族是东晋时期南方的豪族,但沐王府是明清时期云南势力很强的土司;故事里的户部、刑部类似隋朝开创的三省六部制,大理寺是南北朝时的北齐定制的官署名,而悬镜司则是完全虚构的官僚机构,相当于明朝的东西厂和清朝的粘杆处。可以说《琅琊榜》是把不同时期或真实或虚构的历史糅合在了一起。应该说,这种设定有一定的历史价值,使年轻的读者通过一部架空的《琅琊榜》了解到大量的历史知识,但也诉诸大众对秘闻、野史的窥视欲。之后的很多架空小说或穿越小说,都选择了以南北朝或者五代十国的历史时期作为故事的年代背景。《锦绣未央》《孤芳不自赏》《楚乔传》《醉玲珑》设定在南北朝,《倾世皇妃》设定在五代十国,中国历史上的这两段时期,王朝更迭较快,史料记载相对较少,可以更好地处理历史考证爱好者们对于电视剧真实性的追问,且故事发生在乱世之秋为英雄出没带来更多的想象空间。

陈平原认为,中国文学有两个传统—“史传”传统与“诗骚”传统,“‘史传’之影响于中国小说,大体上体现为补正史之阙的写作目的,实录的春秋笔法,以及纪传体的叙事技巧。‘诗骚’之影响于中国小说,则主要体现在突出作家的主观情绪,于叙事中着重言志抒情。”①在网生代的眼中,当一切都已固化之后,他们对于世界的设想是能够有一处完成个人成长及秩序重建的时空。网络历史小说的任意性使得这样的时空通过个人化的书写设定完成。做为大众传媒的电视剧则需要更多地考量它的现实性与历史观。《楚乔传》将穿越后的架空时代改编为北朝的西魏王朝,将诸葛玥改名为宇文玥,指代历史上的宇文泰,鲜卑族的宇文泰是西魏王朝的实际建立者和权臣,也是北周政权的奠基者。因此架空的历史小说可以在真实的历史文献中达成有效互文,解决了原著中没有史料根基的人物设定。同时将女奴楚乔与乱世草莽宇文玥的情感升级为废除奴隶制度、建立王朝的伟业功绩,使得原著中虚空飘渺的楚乔个人复仇线和情感线提高到人类文明发展与历史进步的层面上。小人物参与历史进程,在某种意义上使年轻读者感觉到个人与历史的亲近。

三、人物设定:江湖与身份

“传奇”二字所包含的离奇、蹊跷、怪诞、特异与天马行空、珍闻趣事的混合可以在江湖中得到彻底呈现,而网络也为这种低幻想性的创作提供了原始底本。传统武侠剧中真正的强者往往是隐居江湖的,身怀武功却并不显山露水,从而满足普通读者心理投射中对世外高人的想象。江湖在天下的格局中是处乎其外的,有着独立的一套行为规范与共识条例。在金庸、古龙的武侠世界里,功夫与内力作为一种可以争权夺利的筹码成为利益团体竞相拉拢的对象,但它并不紧密贴合在皇权的统治之下,即侠义的精神内核在于隐士风度,不争功夺利,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扶弱济贫除暴安良,但并不臣服于帝王,完全服务皇权的武林中人往往被塑造为江湖败类或朝庭鹰犬。江湖“是类型影片中极为特殊的一个‘文化地带’。这是一个与庙堂、与宫阙相互对立的空间,是功名之地、是非之地。”②这为江湖的独立自足建立了叙事的合法化依据,即使是郭靖等大侠抵抗外侮也是自立团体,以民族的而不是以王权的身份行侠义精神。但网络小说选择的江湖却常常是服务于天下和朝庭的。《琅琊榜》中的梅长苏身为江左盟盟主,势力超强,但这个江湖帮派从建立的那天起就是为重返朝堂、洗刷冤屈。《楚乔传》原著中本无江湖的位置,小说中的人物更注重格斗技巧和沙场争战,改编后将穿越的超能力变成禀赋过人的江湖奇侠,其中谍纸天眼、风云令、大梁谍者等组织的谍报高手皆怀绝世武功,他们存在的目的是为各自服务的王朝搜集情报。传奇剧将江湖与朝堂紧密结合在了一起,60后、70后在阅读金庸、古龙时所想象出来的诗和远方、仗剑天涯,已经很难在21世纪填充80后、90后内心对于独立行走江湖的侠客想象。

四、主流导向:家国的重置

古装传奇剧将历史的横断面重新划分,从宫斗剧的“前朝/后宫”的二元结构,或早期琼瑶剧的“宫廷/民间”的二元结构演变化为“庙堂/后宫/江湖”的三元结构。在某种意义上,它成为港台新派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以及大陆新时期历史小说的综合体。既有金庸、梁羽生、古龙等人描绘的江湖险恶、世态炎凉,又有琼瑶、亦舒、席绢等人诠释的情义绵绵、刻骨铭心,以及姚雪垠、高阳、二月河等人演绎的皇权伟业。古装传奇剧的原著小说类型不一,比如《11处特工皇妃》是穿越小说,《孤芳不自赏》是古风言情小说。这些剧在改编时将着力点放在了家国意识的重新架构上,并且把原著中的相关元素提炼放大,比如《11处特工皇妃》中的楚乔是现代社会的一名特工,本想报效国家却在一次爆炸事故中穿越至古代。当依附于一名女奴之身后,她凭借着自己的毅力与前世的未尽决心在古代重上战场,成为杰出女将。改编成电视剧后穿越的情节被去除,楚乔成为了一个古代女强人的形象,她有着如原著一样的特工潜质,也有着如原著一样为国捐躯、浴血沙场的报负与信念。言情线同样如此,楚乔原本是为保护荆家妹妹而接近宇文玥,后成为“侍寝婢女”,宇文玥为掩人耳目,假意同房,实则对楚乔进行谍者潜力的开发。在相处中,楚乔与宇文玥逐渐相爱。但在之后的发展中,楚乔帮助燕洵逃避魏帝追杀,而宇文玥却依然忠心于腐朽没落的魏帝。当看到宇文玥的“愚忠”,楚乔日益觉查二人的矛盾之深。因此,无论是将架空的背景改为西魏的传奇,还是从命如草芥的底层奴隶成长为心怀苍生的巾帼将军,这些都与她跟宇文玥、燕洵、萧策三者之间的情感故事交织在一起。网络文化的“玛丽苏”类型元素与主流文化的忠诚、正义等元素结合,完成了家国意识的重置。

《琅琊榜》更是成功地将正剧笔法与二次元审美联姻。原著中,梅长苏与萧景琰的角色关系是承载着观众“自我投射”的“汤姆苏”叙事,在二次元文化中,通常将男性之间的亲密关系称为“耽美”向的CP(Coupling,配对)组合,改编后保留了这一对投射女性观众欲望的人设。梅长苏的敏感多思、文弱体虚与靖王的忠肝义胆、孔武有力延续着强/弱或攻/受的“耽美”意味组合,却在价值观上再次细分为二元对抗。梅长苏利用霓凰郡主被太子所害一事,成功提升了靖王的地位,并指明夺取天下可能会损害某些善良之人感情的后果,提出成大业者应不拘小结的主张,靖王对此却坚决反对。至此,建功立业的文韬武略与人物之间的细微情感构成了传奇叙事在两种媒介跨越时的独特审美气质,并贯穿于多次情节冲突之中。经过家国重置的传奇剧重新复原了历史正剧的气魄与厚重,而从网络小说中所吸取的热血、情义、惊奇,则为这种家国故事再次回归主流叙事提供了新的类型基础。

注释:

①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12页。

②贾磊磊:《武舞神话:中国武侠电影纵横》,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81页。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后、山东艺术学院副教授/责编: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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