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5年6月,继位未久的叶卡捷琳娜一世决定向北京派出使团,任命萨瓦·弗拉季斯拉维奇为特命全权使臣。这个希腊人早期经商,曾追随彼得大帝出征普鲁特,获得伯爵与四等文官职衔。女沙皇给他的训令多达45条,包括原来给伊兹马伊洛夫的任务清单,而最突出的则是两国划界的条款,将近20条与之相关。使团还未动身,兰格即向清朝理藩院郑重通报,雍正帝很重视,决定委派隆科多与内大臣四格前往边境迎接。
朝野对雍正帝胤禛的登基颇多物议,而时为领侍卫内大臣的隆科多有拥戴之功,加上他是圣祖孝懿皇后的弟弟,深受倚重,胤禛敬称为“舅舅隆科多”。尽管这位皇舅已开始失势,但由他亲自至边界远迎,对俄国使团也是莫大的荣誉。遵照上谕,四格陪同俄国使团赴京,隆科多前往阿尔泰等地勘察边界情况,至于随团而来的英诺森主教和商队,因没有得到进入中国的许可,只能在边境耐心等待。
萨瓦使团带着一大堆任务,而解决《尼布楚条约》未定边界问题,实乃最重要的一项。女沙皇另派宫廷侍臣克雷乔夫等作为界务官前往边境,还特为配属一个测绘小组,要求他们弄清边界遗留问题,并绘出准确详明的地图,以备谈判时作为依据。一个叫布霍利茨的上校也奉派驰往边界地区,训令他携带一个步兵团与一连龙骑兵,检查沿边各要塞是否坚固,随时接受萨瓦指示,配合划界工作,必要时使用武力。外务委员会也有一份密令,要求使团沿途察看中国城市的情况,包括地理与物产、驻军人数和行政长官,探听中国的朝政大事、与其他国家的关系,以及军队数量和武器装备等实情。这当然并非个例,所有赴华使节、商队、传教团和留学生,都负有这种秘密任务。
萨瓦一路受到清朝地方官的欢迎和招待,感觉甚好,提出进北京城时应鸣礼炮9响,被断然拒绝,理由是连皇上入城也没有这待遇。但中国的欢迎仪式也很隆重,大约8000士兵夹道欢迎,一路鸣锣开道、击鼓奏乐,直接护送至宾馆,清廷派高官设宴款待,连续10天。接见日的一大早,萨瓦与兰格受邀进入紫禁城,在乾清宫门外,他手捧国书步入大殿,向盘腿坐于宝座上的雍正帝行三拜九叩礼,然后走近宝座跪下,将装在金缎袋子里的国书高捧过顶。雍正帝生性严肃,未许使臣先说,自己也不对萨瓦讲话(反正他听不懂,也就不来虚的了),叫过理藩院尚书转述上谕:父皇在位期间,中俄两国一直保持着和平安宁的良好关系,自己希望能保持下去,现在俄国女皇派如此显要的使臣前来,倍感欣慰,所以给予了超规格接待;自两国缔结和约后,迄今没发生任何重大事件,但在边境也存在一些小的纠纷,因而早就期待有一位俄国使臣来,以便消除这些争端。萨瓦很礼貌地跪着聆听,然后请尚书转呈用拉丁文写的颂词,祝贺胤禛继位,祝愿中国大皇帝御体安康,并请求早日安排会谈。雍正帝当即指派吏部尚书查弼纳、理藩院尚书特古忒与兵部侍郎图里琛担任中方代表。
接下来的7个月里,双方进行了30多次会议,提出20余份和约草案,几乎对每一条款都进行反复讨论和争议。中方建议到边境实际解决争端和踏勘划界,萨瓦坚持在北京有个说法,递交了一份书面材料,列举中方欺凌俄国边民、隐匿俄国逃人、压迫商人与强行停止通商,以及侵占蒙古领主阿勒坦汗的土地。他拿出一份早年的文书,宣称上一代阿勒坦汗已归附俄国,已经有100年了。萨瓦说如果中方不对俄国的国书予以答复,不满足俄方的全部要求,不缔约和建立贸易关系,他不光不能划界,就连《尼布楚条约》被中国人夺走的土地,也要求归还俄国,“至于将来是保持和平,还是另有考虑,则将由女皇陛下裁夺”。
萨瓦明显的强词夺理和威胁意味,令查弼纳等极为恼怒。本以为来了个求和使团,本来见他磕头时一副驯顺模样,哪知居然是来讹诈的。查弼纳针锋相对:中国在边界受到的欺凌要多得多,至今还有6000多属民留在俄国;第二代阿勒坦汗与沙俄缔约之事闻所未闻,我们只知道满蒙两族世代血肉相连,蒙古领土一直延伸到托博尔斯克,而阿勒坦汗与其他蒙古首领从未归顺过俄国。中方告知萨瓦等人,首先要划定乌第河待议地区的边界线,然后归还逃人,“只有到那个时候,我们才谈贸易和其他问题”。
所有的边界谈判都需要耐力与强大意志,也要求对国际法的了解与经验,清朝大臣显然很不够。他们准备不足,以为能轻松压服对手,一旦不顺就气急败坏,“时而许诺赏赐使臣,时而又辱骂使臣,说他是一个顽固、高傲、出尔反尔的卑鄙之徒,时而又威胁要把他监禁起来,像以前监禁一位葡萄牙使者一样,或者让他不光彩地死去,或者把他从北京赶到荒漠上去,在那里让他和他的使团全体随员冻饿至死”,同时还采用断粮、供应咸水等招数,逼他们就范。这些记载于俄国档案,会有夸大的成分,但应基本属实。被逼急眼的萨瓦说了实话:俄国与中国历来有仇,因忙于与瑞典、土耳其等作战暂时没有报复,现这几个敌国已被制服,如果你们迫害使臣,就等着吧。
清廷本来要把他驱逐出境,想想还是留有余地,雍正帝收下女沙皇的礼物,回赠了一些礼品,也再次接见萨瓦。他对即将离开的萨瓦有所抚慰,称已悉知双方争执的要点,也有几句赠言:“行事要公,要有诚意,无论对尔女皇,或对朕之利益,均应尊重,不可偏袒一方,而要兼顾双方。若能如此,则一切均可顺利解决,令人愉快。”这番话很平实,不难懂,但其间包含的中华文化精髓,商人出身的萨瓦怕也悟不出。
在距色楞格斯克不远的布拉河畔,双方继续谈判。清方的首席大臣变成了舅舅隆科多。他已在漫长的边界线做了大量调研,态度也更为强硬,又经历了几个月的拉锯战。萨瓦极擅窥测拉拢,在北京就与内阁首辅马齐私下勾连,了解了不少清宫秘密,此时也暗中大搞小动作,声称隆科多故意破坏和谈,引发战争。蒙古王公和其他大臣见大量俄国军队在边界集结,也有些紧张,责怨隆科多节外生枝。不久后的一个夜晚,谕旨到,舅舅隆科多被宣布革职逮治,押往北京。
舅舅隆科多离开了,等待他的是监禁与死亡。自古君恩难凭,皇帝的心也如秋天的云。对于胤禛来说,亲兄弟尚且禁锢而毙,遑论一个舅舅,却不知他要坚守的是神圣国土。在这之后,中俄代表迅速达成共识,签订《布连斯奇条约》,本属蒙古族的十余万平方公里划归俄方,而黑龙江入海口向北、存在争议的乌第河地区,仍然被搁置。 (完)
《雍正帝读书像轴》,故宫博物院藏